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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那白虎臣当年在动物园经常见到,也没什么稀罕,那天实际上是它爬得太高摔死的,臣那几只防身的弩箭只射瞎了它的眼睛。”
“今天皇帝又问起白虎之事了,我告诉他虎皮被我卖了,郭兄,记得当时你让人到处宣扬虎皮卖了,是为了何故”?
原来是这样,“徐老将军,着急辞什么官啊,这下我可被你坑苦了”。他终于明白了朱元璋为什么找自己的麻烦,武安国暗暗叫苦。苦归苦,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一切并不像想像那么严重,至少朱元璋还没有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和徐达的交谈,那一切就有回旋余地。武安国假装仔细把徐达的奏章又看了一遍,脑子里快速的思索着应对的言词。
“太子认为诸臣推荐的人选不通算术,和海商往来会有闪失。但朕以为这些人都是地方上的俊杰,比义学的蒙童更懂得为政之道,让他们学习一下算术,再回来治理海关,有义学的才子们辅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朱元璋见武安国问得突兀,以为他对海关大使的任命不满意,好言解释道。作为皇帝,他要考虑各方面势力的均衡,不会像太子那样率性而为。
现在听朱元璋把徐达隐退的帐算到自己头上,心里忍不住暗骂,你自己分明要夺徐达兵权,被人看穿,却来怪我,当皇帝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压着怒气,低声说道:“那天臣不胜酒力,到湖上吹吹风,和徐老将军不过话了些家常,徐将军乃是谨慎之人,如果是臣给他出的主意,他为了让臣避避嫌疑,也会过一段时间再请辞,不会现在就告老还乡”。这几句话说得极其厉害,徐达用兵与事君,都是以谨慎出了名的。
“当然不会,臣把产业分散,也不全是怕引起朝廷的不快,导致玉石俱焚。臣当官之后,肯定再没有精力管这些产业,做生意总是有赔钱的时候,没有时间去照料却要逞强,一不小心,把产业弄跨了,反而不美。不如给它们找个好主顾”。武安国慢慢解释道。
这个问题正问到武安国要害之处,如果说把名下各个产业低价卖出是为了更好的尽忠报国,谁都不信。当时在怀柔就有人认为武安国是落水之后,发热烧晕了头。武安国本也说不出这么媚的话来,只好低头不语。
“陛下,臣实不知徐将军告老还乡与臣有何关系”。
君臣哈哈大笑,一场风波,就这样消于无形。
“我大明百姓只有先自己不欺负自己,才不会再被外人欺负,但师父所言人人平等,不是把自己也否了吗,我爸爸常说,你们三位都是人中俊杰”!小张正心疑惑的说道。
“陛下,赵宋杯酒释兵权之后,军队将士不协调,导致军队大而无力。这就好像一个人患了瘫痪之症,心有思而臂不知,臂有力而心不知如何去使。所以才会逢战必败。而赵宋虽然懦弱,但终其一朝,百姓却不再受军阀混战之苦,不得不说是借了这个国策之福。”武安国知道今天要不让朱元璋打消了疑虑之心,很难脱得了身。所以把自己平时一些考虑一点点摆出来,这些在二十一世纪很常见的军队国家化的道理,在朱元璋耳朵里,是那样的新颖。“军队,本来就应该是国家的军队,不属于武将个人。只有皇帝以国家的名义才能授权武将调动,古代的虎符,就是这个授权的作用。但国家化的军队,必然要精确的管理,其装备,训练,给养,都要有专门的部门仔细规划计算,这应该是兵部的职责。平时,军队应该是指挥与训练分开,教官负责训练,军官负责指挥。低级军官具体负责作战,高级军官即将帅,并不固定在某个军中,而是随时调换指挥的军队,熟悉各军队的性能,并防止其任用私人。普通兵士要作为一种职业,军饷要可以养家糊口。以前,军队都是使用长枪大刀,所以不需太多训练的农人即可作战。现在,军队使用火器,训练得越仔细,其战力越高。并且使用火器的军队,实在是国家之福,对外做战时,兵少可节省粮草,力强可缩短战争延续时间,并且火器军队需要稳定的后方支持。一旦有将士作乱危害国家,国家只要停止供其弹药,火铳没了子药,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无话可讲”。武安国干脆连“臣”字也省了,直接回答到,如果那个刺客真的是锦衣卫,那自己当天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中,自己在胜棋楼上和徐达的话,想必也一字不差,甚至添油加醋的汇报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凭借那些话,朱元璋杀自己十次的理由都有,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向自己身上泼脏水。
“武兄,你那天在湖上到底和舅父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语,害得他要辞官不作,否则以舅父的谨慎,应该不会作出牵累你受怀疑的事”。十三郎疑问道。
朱元璋叹了口气,恨恨的说道,“我如果凭这些治你的罪,你肯定不服,对不对”,见武安国不作声,他把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你自己说,你自从入朝以来,朕是如何待你!”他快步走到书案前,一手扶住桌子。旁边侍奉的太监赶紧跑过来,把武安国弄乱的奏折收好,趁机摆摆手,示意武安国谢罪。
这几句话句句属实,明初的很多大臣们的确得了天下忘了本,干了很多为人不齿的事。大臣们的子孙除了徐达、李善长的后人等家教比较严之外,大多数仗着父辈的功绩四处招摇搜刮,给武安国的感觉和当年在北京的太子党差不多。倒是这个朱元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也好,时时不忘自己出身微寒,施政很少祸害百姓。几个儿子都先后派到老家体验民间疾苦。当年有好事者曾帮忙修朱氏家谱,把朱元璋和宋朝的大儒朱熹扯在了一起,朱元璋知道后,批示说,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农夫,父亲贫病而死,连墓地都是别人施舍的。自己要饭,当和尚,做小贩这些事情没有必要掩饰。朱氏一族,不是什么名门,家谱就从自己修起。正因为吃过当百姓的苦,所以朱元璋才深知官逼民反这个道理,对官吏要求极其严格。贪官的下场往往是剥皮实草。武安国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一人有罪,牵连亲属朋友和严酷的刑罚理解不了,但对于贪官污吏,也恨得咬牙切齿,在北京的日子,他曾亲眼见过沿街卖报纸为生的下岗职工,也亲眼见过明火执仗瓜分企业财产的官僚。所以听朱元璋如此一说,倒多了几分对这个皇帝的敬意,作为比自己少进化了六百多年的前辈,能有这番忧民之心,也实数不易,自然不能要求他和现代人一样有平等思想。想到这里,心里约略有些愧疚。
……
武安国看看郭璞,有看看曹振和低头听他们说话的张正心,心想,等此间事一了,兄弟就要各奔一方。一个海上,一个辽东。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夺了辽东,平了倭寇,今后相见的机会恐怕不多,不如把话说明白,无论意见是否相左,兄弟之间日后也不会生分了。
“徐老将军问我兄中之志,我告诉他,我希望天下所有的人可以生活在同样的阳光下,无论贫穷、富有、出身、地域,可以彼此拍拍肩膀,互相叫声兄弟,再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所谓的精英,可以把别人踏在自己的脚下”!武安国望着窗外黑黑的河面,大声说。初到大明,他只是机缘巧合,救了那个村子。那时的他如同从一辆不知去向的火车上下来,走出一个陌生的车站,在人流中茫然不知该走向何方,只能随着人流。后来感到此间人的质朴,决定保护他们不受别人欺负。从保护一村到保护一县百姓,到最后迫于蒙古人的兵势,不得不奋起抗敌,可以说一直是被动的做事。总有人问他要什么,他自己也总是这样扪心自问。在这另一个时空,他的确是个无所挂牵之人,无论过得精彩也好,平淡也罢,永远不会再有那双关注的目光。然而,这些日子,他感到了无处不在的等级,无处不在的威胁与压制,这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无法容忍的。在徐达问起自己的刹那,他决定,既然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轨迹,索性改变得更彻底些。
“没关系,我也觉得有些人看不顺言,整天大义微言,整个一个假道学。所做的事,没有一点上得了台面,连街头混混都不如。唉,这文人无耻起来,可比没读过书的厉害多了,再无耻的事都能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过我们以后要小心了,北平所做的事,不能再被他们抓住把柄。回去拿点水晶琉璃,堵他们的嘴,这叫什么事,做正事的反而得拍不做正事的马屁。”郭璞对当朝的很多文官也有些不满,摇着头说道。
“托万岁的福,陛下年青时,不是做生意的本事不好,而是蒙古人为政太恶。臣做生意做得好,是借了万岁的仁政”。武安国见朱元璋火气渐小,赶紧轻轻的拍了他一下马屁。眼见让徐达交出兵权这件事,朱元璋非要推到自己头上。推脱是推脱不掉了,不如说出番道理,让朱元璋打消疑虑,把灾难降低到最小。想到这,轻声建议道:“陛下,大宋杯酒释兵权,看似迂腐,实际上是鉴于唐朝藩镇割据之祸,不得已而为之。蒙古人兵权集中在武将手里,才会出现各部混战的情况,导致天下大乱。杯酒释兵权不是没有好处,只是没有采取措施预防其反面影响。”
“好,好,只是如此一来,又多了一个北平书院一样的终南捷径”,朱元璋点头笑道。君臣之间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军官不能由文人担任,目前不是马放南山的时候,但是目前国库哪里拨得出那么多银子去组建全部的火铳兵,也开不出那么高的军饷,朕的日子很穷啊”。
“你们都觉得伴君如伴虎,却不知道朕的苦心。只要你一心为国,无不臣之心,不作祸害百姓之事,朕还能捏造罪名给你吗?”
“就算你有些道理吧,你给百姓赚钱,朕看没什么不好。但以轻慢朝廷之事,你也否认不了,不全是,就是有大半原因都是。你是个聪明人,做生意的本事比朕年轻时好多了。朕当年往来贩货,也没你这番本事几年内成为地方首富的本事。可有时候你也太聪明了,你觉得徐达辞官,君臣之间就没猜忌了,大家都皆大欢喜了,你也太小看朕了。朕没读过书,也知道当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搞得大宋空有百万军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逢战必败,连个小小的西夏都打得大宋没有还手之力的故事。你这样,不是想让我大明重蹈大宋覆辙吗?”
“一个强大的国家,不一定要有一个强势的政府,国家和政府是两回事。李凌那天说得好,不在于国家是否强大,而在于力量是否均衡,如果民间有足够的力量与政府抗衡,皇帝也不敢为所欲为。所以,我们首先要让民间拥有自己举足轻重的力量。这并不是要造反,而是要让官员们有所顾及。力量对等了,他们才会平等待你。并且所谓皇帝,在我眼中,不过是百姓的代表,骨子里的血并不比普通百姓高贵”。武安国解释道。他不指望自己这番话郭、曹二人能懂多少,只是想告诉他们自己心中的志向。
“武兄如此胸怀,真的让那些猜忌你的人羞死。内乱起来,死得还不都是国之栋梁,留下来的不过是幸运的和逃跑快的。那个花了千金买虎皮的人,早晚要生出祸端,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呢,咱们小心些,等着瞧吧!唉,有力气不说御敌国门之外,全花到自相残杀上了”十三郎叹息到。三人相对无话,沉默一会,又转到朱元璋的问话上来。
“今日你给朕出了三个好主意,朕一时想不出如何赏你,这些东西,朕就不和你计较,算你功过相抵了”,朱元璋指着桌子角上的奏折说道。看看外边天色渐暗,他知道今天又和往常一样,和这个野小子聊得忘了时间。贴身太监们还在一边,小心翼翼的等着他下令用午膳。这不卑不亢的野小子,的确让他充满好感。
“应该是吧,徐老将军精忠报国,只要对国家有利,他绝对不会反对。其忠君之心,也宛如明月。”武安国感慨的说,他以君臣大义劝我,我告诉他:“什么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全是他妈的扯淡。每个人生来头顶上都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他们本来就是平等的,他们都有自己生存的权力和说话做事的自由,谁也没有权力去剥夺。头顶苍天脚踏大地,我们一样的高矮”!
“朕算你又对付过了一关,今天先放过你,如再出现此类自作聪明的事,定要重重罚你。现在,你说,让我如何安置徐达”。
出了宫门,远远的就看见张正心在街角着急的张望。看见武安国的身影,小家伙高兴的扑了过来。这两年吃的营养好,加上每天跟着武安国做各种健身运动,又在曹振那里学了好多功夫,张正心发育得已经是同龄人中的大块头,武安国几乎被他扑到。两人说说笑笑往回走,又看见曹振、郭璞在街角转了出来。原来大家都觉得今天情况不对,下午,朱棣已经进宫打听消息,发现没什么异常,才安下心来。武安国一摸张正心的腰,里面鼓鼓的别满了上了子弹的三眼短铳。再看看曹振和郭璞,也差不多同样情形,心中一阵感动,估计今天真出了问题,这几位就要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闯宫救人。
几人相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走到秦淮河边,包了一只画舫,吩咐船家向河中荡去。边吃,边听武安国介绍今天的情形。
虎皮,武安国愣了愣,这大明朝的人怎么都对这东西感兴趣,微笑着说:“启奏陛下,臣当年犯穷,把虎皮卖了过日子了”。
“陛下可知太子为何要选用北平书院的学生出任海关大使”。
“我不十分明白你说的话,但我支持你,因为按这个道理,国家才会真正强大,我一直认为,国家强大不仅在于兵,更重要的是在于政,我们所求不冲突!”十三郎诚恳的说道。三只大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上面又搭上了张正心的一只小手。
“我觉得万岁不会对你怎样,现在正是用人之季,他才不会自断手臂。古人说:王者威胁一个人,凭借的是一国之力,距离七步以内,就凭借不了国力了。召你到御书房,本来就没有杀你之心,只想吓吓你,让你好好听话,这不过是基本的帝王之术罢了”。郭璞笑着安慰道,忘了下午是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这……”
“是么,你倒不是完全没有良心”,朱元璋用讥讽的语气说到,“那你为何自作聪明,做出如此之事”。说着,把桌子角上的另一份奏章重重的掷于武安国面前。这倒不是一个暗本,武安国捡起来,徐达龙飞凤舞的字迹展现在眼前:“……臣犬马齿长,不堪复任驱策,愿得归故乡,为容棺之墟,以待骸骨。燕王智勇有大略,能推诚任人,虽为少年,陛下足以兵戈托之。为陛下驱逐鞑虏,乃臣分内之责,臣二十余矢志不忘。今北方以平,蒙古称臣,此后华夷之争,当在少年。臣不敢以老迈之躯,恋栈不去。愿陛下虚此位以待后人……”
“看身材是个女的”!十三郎用火铳瞄了一下,判断不了那人的水下的去向,只好做罢。武安国笑了笑,淡然说到:“此人要是锦衣卫,我早就被砍头了,由她去吧!”心中也约略感到一丝困惑,“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