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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粥了啊,高大善人施粥了”,南阳城内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大声叫喊。伙计端出一缸热气腾腾的米粥,立刻被饥饿的流民围住。
“爹,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青黛一着急,有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那是号称烟波渔叟的隐士,江南名士白正白德馨联合二百多个清流隐逸文人给朱元璋上的本章。不立于朝堂之上,他们认为自己的见解更客观公正。
“蝶儿,听话,别耽误你许叔叔的正事”。陈星平静地安慰女儿,他从差役群中跨出几步,对着人群说道,“陈某感谢大家的仗义,大家把路让开吧,陈某是朝廷的官儿,自然要对失火负责”。
“小蝶,退开,别耽误官府办案”。陈星在差役中间斥责。
“老爷,看开点儿,人没事比什么都强”。陈九有些急,又用力拽了陈星一下,他是陈家的旧仆,看着陈星长大。当年又曾一起患难到怀柔,所以在陈家地位很高,见陈星如此,老人内心非常着急。
“别哭,孩子”,陈星用手插去女儿脸上的泪,黑灰把女儿抹成了花脸。“看你都成花猫了,别哭了,你没哥哥,爹只能把你当男孩子看,以后记得好好照顾弟弟妹妹,这个家交给你有些难为你了,爹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没办法。好在九叔会帮你,爹该走了”。
“扑通”,人群中倒下了一个老人,大家麻木地从他身上跨过去,没有人关心他是否还生存于世间。烟尘弥漫着,遮住倒在地上人圆睁的双眼。
一个差役掏出铁链,哆哆嗦嗦地挂在陈星脖子上,却不敢拉,垂着手站在旁边,等候上司的命令。
武安国站在文臣队伍中,静静的听着,王飞雨,李陵,李善平,一个个好兄弟都远去了,他麻木的心里仿佛已经不在乎更多的打击。况且有些错误的确与他有关,他必须有承担这个责任的勇气。
蝶儿是青黛的乳名,听见父亲没头没脑的问话,陈小姐愣住了,心头泛起一阵刀割般的疼痛。父亲神智已经不清醒,不关心家庭与财产的损失,反而欣赏起爆炸声来。
“我主受命于天,首起义兵,救万民于水火。驱逐鞑虏,扫荡群雄,挽华夏于将倾。待天下一统,内修德政,尊儒崇圣,百姓安居而乐业。外遣猛士,守土卫疆,四夷畏服而来朝。陛下之伟业,虽唐宗、宋祖,莫及”。
“不用点了,二十九个仓库,只有最东边放硝石那个还完好,剩下的全炸了”,陈星苦笑了一下,把目光又投向了火场。一夜大大火,把数年来的心血全部化为灰烬,“好大的火啊,蝶儿,你听清楚昨夜的爆炸声了吗”。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许浩达和陈星挎着铁链并肩向外走去,所过之处,围观者自动让出一条小路。
“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差役一边手忙脚乱地解铁链,一边诧异地大声问。
“怎么了,许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陈星也被许浩达弄愣了,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朝自洪武十二年边贸开禁,工商得兴,人竟趋之,弃农从商,致使良田荒芜,礼仪崩坏。有奸佞之徒,见利忘义,官商勾结,内外串通,故而黄金外流,物价飞涨,此乃以倾国之力资敌之举,幸我朝伐高丽得胜而其恶不彰……”。流畅文字,让一些官员不住点头,心中暗赞此本击中北平新政的要害。大明朝金贱银贵,人尽皆知。洪武初年,一两黄金只换四两白银,而倭国、琉球等地方,一两黄金可以换白银十两。如果船只好用,从海外向中原贩卖白银是个利润非常大的买卖,海关成立开始,就严禁了黄金的外流,但是,沿海可以出港的地方太多,有了巨额利润的诱惑,很多不法商人铤而走险,私下收购黄金出海,外边的商贩也在海上接应。导致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增长迅速,物价渐高。北平新政发展工商,百姓手中的余钱也多了,需求增加,构成了物价上涨的另一个主要因素。一些以卖文为生的幕僚和下级官吏对此最为不满,他们的收入依然没有变化,日子逐渐和富裕的百姓持平。去年已经有人上本启奏此事,被朱元璋放到一边。
“不是我的错,但我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依稀记得春天的舞台上,狄浦斯王对着太阳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从此永远走进黑暗。命运注定他要杀父娶母,他抗争,他战斗,当他发现自己无意间已经坠入了命运的安排时,他不能狡辩说自己没有错误。
房子会有的,工厂会有的,草还会绿,树还会高,孩子都会长大。老人冲着陈青黛重重地点点头,他相信,只要老天给陈家留下哪怕是一个女娃,陈家的招牌就永远不会倒,永远不会。
“一个个来,每人一碗,别抢,别抢”,家丁大叫道,看见几个骨骼比较粗壮的男人,立刻开始招呼道:“我家老爷好心招募流民,去南洋发财,凡愿跟从着,每人录用后可预支白银五两,糙米二石作为安顿家人费用,愿者从速,愿者从速……”。
“对,我们不准你抓人,有种你就把大伙儿全抓了”。守卫火药库的士兵也跟着嚷嚷起来,昨夜大家都看到了有蒙面人在放火,还有士兵格斗时被杀,许知府不去抓纵火者,却收拾受害人的做法犯了众怒,一时间群情激昂。
天渐渐亮了,燃烧了一夜的大火渐渐熄灭。满面灰尘的武安伯陈星静静地站在废墟旁,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丝丝白发被晓风吹起,被晨曦染成金色。
“站在”,猛然间一声娇叱拦住所有人的脚步,陈青黛抄着把铁锹带着一堆伙计拦住差役的去路。
青黛望着父亲的背影跪了下去,牙齿已经在薄薄的嘴唇上咬出一条血印,血,慢慢地从嘴角流下。
叮叮铛铛的铁链声渐渐远去。陈青黛一手拉起坐在地上已经没有哭闹力气的弟弟,另一只手抹去嘴角的血痕。一瞬间,她已经长大。
白天,郭璞忍住失去朋友的伤痛,吩咐人腾出一处干净的房间,安顿陈星和许浩达住下。他冷静的组织人手迅速清查火灾的原因和那一晚的损失,同时请驻扎在北平的官军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等,寻找李善平的下落。北平城中,一时风声鹤唳。股灾、火灾、李善平遇刺的消息被北平的两家报纸一齐报道出去,消息在郭璞的奏折之前传入皇宫。
每个人都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北平布政使郭璞在灯下奋笔疾书,几封火漆胶了口的信放在身边的篮子里,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关键时期,他要动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这是一个危局,混水中,无数大鱼小鱼四处寻找着大咬一口的机会,没有时间悲伤,他需要的是冷静,冷静,再冷静。
奏章中历数了北平新生事物和近年来开海禁、设海关、不禁止贸易所带来的种种恶果。其中以开启边贸,鼓励工商做为主要攻击对象。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文臣武将都被朱元璋召集到一起,讨论朝廷的应对措施。大学士杜斅中气实足的朗读奏折声传出大殿,在红砖金瓦间回荡。
“由此观之,新政乃误国害民之道,草民斗胆恳请陛下尽罢新政复旧制,重农抑商,裁撤边贸,严惩鼓吹新政之罪魁,驱逐弄奇技淫巧之奸佞……”
“夫天行四时,春夏秋冬,地乘天气,生长收藏,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故圣人‘畏天命’。朝中奸佞,悖行天道,谋夺造化,令冬生夏菜,春出秋实,以不时之物邀宠。更为一己私欲,贪得无厌,广开矿山,大伤地脉。天地怒而鬼神惊,妖星裂天,太岁出地,旱涝雹霜虫五灾接踵而至,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走吧”,陈星挥手打断了他的客套,几个差役围拢过来,簌拥着陈星准备离开。
接下来的攻击更是伤到筋骨,孤愤已经变成了痛斥,在大殿上震荡起清晰的回音。“近来又兴办机织,半日断匹,机布平整而宽大,致使土布滞销,妇女无事。山东、河北等地,男不耕,女不织,人皆言利,不知纲常为何物,不尊斯文之威严。更有刁民,见种棉利大,竟毁苗而种棉……”。机织布除了出口外,对农村的冲击几乎是颠覆性的,男耕女织的习惯保持了这么多年,突然被打破,让很多人茫然失措。许多家庭失去了一笔重要的资金收入,手织的布再好,也比不上机器织的均匀,特别是松江府近年来出的布,细软而结实,几乎垄断了江南一带的市场。种植棉花的巨大利润使很多北方旱田农户放弃了种植小麦等传统作物,一些地主居然要求所有佃户必须改种棉花。白正这篇奏折里,陈述的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南阳,一队衣衫褴褛的饥民向城市涌进,马路边,到处有倒下的饿殍,棉花茂盛的生长着,有的已经形成小小的骨朵。领头的是个男人,间或转上一轮的眼睛证明他是一个活物,残破的衣服已经遮不住他的身体,跨下的男根软软地耷拉着,揭示出他的性别。
“许大人,枉你整日和我家老爷称兄道弟,事到临头,却落井下石”。老家人陈九生气的质问,许浩达经常到陈家做客,两人都算官场上的人。陈星和郭璞走得近,许浩达自然也希望和陈星走得近一点儿好多些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