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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儿·阿黑麻意气风发地晃晃脑袋,“一路向东,那里的城主和富豪们给我准备足了家产,孙儿路上再取就是”。
高德勇的身上的武器在帖木儿未出城门前早已被人礼貌地收走,连靴子都被磁铁吸过。谨慎的红袍将军轻轻侧开身子,让开帖木儿与高德勇之间的通道。两个加在一起超过一百二十岁的老头笑嘻嘻地抱在一起,亲热到仿佛真的是手足兄弟一般。“真主保佑大爱弥儿,真主保佑远方来的客人”,众将士被帖木儿兴奋的情绪感染,扯开嗓子齐声欢呼。
这是靠人血染出来的杀气,只见于江洋大盗,不见于武者间。“蹬,蹬,蹬”,张老镖头胯|下的坐骑受不了这番威压,接连后退了几步。跟在他身后的镖师们来不及带开坐骑,乱哄哄挤做一团,连一路上忙前忙后服侍他们的士兵都撞到了好几个。慌得几个底层军官连连低声怒喝,乱了好一阵子才帮助镖师们带住牲口。待骚乱停止了,挡在镖师身前的士兵也多了一倍,密密地如墙壁般,遮住了众人视线。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炊烟,没错,是炊烟。傍晚十分,正是城中百姓收拾做饭的时候,这所城市却不见一丝炊烟,亦不见一丝人气,除了周围山丘上那些军帐偶尔传出一两声嘈杂外,整座城市阴森森宛如一座华丽的坟墓。平素挤着回城的百姓再不会出现于城门口了,朱红色的城门如地狱饿犬伸出的舌头,在秋风中搜索猎物的味道。
当年被人追杀得走投无路逃尽大漠与野狼为伍,是帖木尔最忌讳人提起的事情,知道他脾气的老将从来不谈及此事。高德勇出现在阿里玛图,往事无法回避,所以帖木儿才自当众己讲了出来。听见高德勇并不居功,反而将自己倒霉时刻说成了真主的考验,老怀大慰,大笑着说道:“救了就是救了。即使是真主指引了你,也是你结束了我所有厄运。这功劳么,哥哥还时刻记在心头。况且没有你在大明斡旋,我也不会买到这么好的火器,工匠们也没本事仿造并改进出我们自己的东西。今天,我一定送你一份重重的礼物,好好地答谢你对我们穆斯林的帮助”。
上午望远镜里烟雾一样包裹着城市是帐篷,层层叠叠环绕在城市不远处的土坡上,重星拱月一般护卫着阿里玛图的安全。所有的帐篷都一般颜色,在晚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军旗表明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度。
红袍将军见高德勇不多说话,以为他为盛大军容所惊。轻轻拉拉手中的缰绳,放慢坐骑的步伐,帖到高德勇身边不无炫耀的说:“这批军队不过是皮儿·阿黑麻(帖木儿长孙)殿下手底的亲兵,没经历过太多战阵,专门拿出来欢迎客人。等一会您见了大爱弥儿身边的亲卫队,就知道什么是天下第一雄师了”!
“噢,都给了人,你自己用什么”?帖木儿最喜爱这个孙儿,拍着小伙子的头慈祥地问。
炮声如雷,鼓角如潮。跟在重装步兵身后,无数身穿灰衣的火枪手跑步冲出城门,左右分列,两两成组,迅速地隐藏与巨盾之后。黑洞洞的枪口从巨盾上面小孔伸出来,用绿钒油侵蚀过的枪管黑中透着幽蓝。
“真主保佑,真主保佑大爱弥儿”,城墙边的士兵一同拔出马刀,与山坡上的狼嚎往来呼应。伴着鼎沸的欢呼,一个须发皆白的锦袍老者被人簌拥着从城门口走出来。精心修饰过的面容称得上英俊,远远望去有继承了三分阿拉伯人眉目清晰的优点,又不乏突厥人骨骼粗大的英姿,剩下的三分,则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蒙古人身上与生俱来的凶悍。
“不敢,不敢,我真的不敢当。我是商人,帮您做买卖是应该的,况且您已经给足了我赚头”!高胖子难得有便宜不沾,执意谦让。
“末将也愿意将这次出猎的一半战利品给他,因为他让大爱弥儿高兴”!一个黑袍将军不甘落后,跳出来答道。
突然,大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一连串急促的炮声响彻云霄。伴着炮声与号角,两队金甲白骑的卫士泉水般涌出大门,带队的军官挥动令旗,卫士们向城门两侧散开,沿着护城河列成长长一排。号角声起,士兵擎刀于臂,刀尖向上,在斜阳中闪出凛凛阴寒。旗定,角止,士兵与战马肃立不动,刹那间如雕塑一般,仿佛连呼吸也已经终止。
平白得了一座城市,高德勇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下子砸晕了般,一会儿打恭作揖,一会儿摆手推辞。“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老哥哥,我只是路过这里,怎敢要您的城池,再说了,这么大个城市,我一个人也住不下,管不过来,还不是给您添乱”。
“好,好,这才是我帖木儿的孙子。”帖木儿哈哈大笑,指点着道路两边的房屋宫殿对高德勇说道:“好兄弟,这些年,哥哥给你不断加封爵,却一直不能给你一块像样的领地。皮儿·阿黑麻提醒了我,看看这座城池,号称众河神之女的月亮之城。今天我就把他封给你作为领地,儿郎们,此后这座城市就属于阿尔斯楞番主,你们有什么宝物品,有多少奴隶和牛羊,尽管送到他府上”。
“看什么,怎么,不认识这座城市了吗。你好久没来,觉得这个城市是不是整齐了些,没有那些讨厌的贱民在街道边般吵吵嚷嚷乱丢脏物”。帖木儿紧了紧揽着高德勇的那支手臂,笑呵呵地问道。
“阿尔思楞阁下,这是我撒马尔罕迎接客人的最高礼节,上次突厥王前来朝拜,我家大爱弥尔都没有派出如此多武士相迎,看来主人对你的到来高兴得很呢”!红袍将军一边指指点点地向众人炫耀仪仗队声威,一边媚陷地拍高胖子马屁。
听到高德勇的抱怨,帖木儿的笑脸难得地变了变,嗓音竟微微带上了些羞愧的味道:“好兄弟,城破那天当哥哥的没照顾到,害得你手下的伙计全死在乱军中了。店铺也被暴民们趁乱打劫折腾得不成样子。做哥哥的没尽到责任,实在惭愧。不过我已经将原来的城主衙门给你留了出来,你随时可以搬进去重新开一家分号。至于钱么”,帖木儿在马车上回过身,冲着手下的武将们大喊道:“我的好兄弟的钱庄毁在战火里了,你们说咱们该如何赔偿他”?
帖木儿揽着高德勇德肩膀,拉着他跳上自己的马车。与他并肩走进阿里玛图城。众镖师与晴儿也被“热情”的阿拉伯人簌拥着,走入城内。阿里玛图的街道很整齐,路面刚刚用青石铺过,马蹄踏在上面发出悦耳的“的,的”声,越发衬托出城市的宁静。曾经的店铺,饭馆现在都变成了帖木儿嫡系部队的宿舍,士兵们从房间里走出来,满怀崇敬地立在街道两旁,向帖木儿致以最高的敬意。高德勇仿佛没经历过这么大场面,被士兵们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在马车上不停地将头扭来扭去。
张老镖头叹了口气,悄悄使了个眼色,制止了镖师们的进一步行动。红袍将军麾下这些士兵都是沙场老手,警惕性甚高。一路上,操着三两句现学现卖的汉语前来嘘寒问暖的低级军官不断增多,到最后几乎每个镖师身边都有两三个人在招呼。眼下所有人都无计可施,到底能否逃离生天,就指望高德勇这个有名的黑心肠剩余的那半分良心了。
“那有何难,做官么,天下最容易莫过”,帖木儿拍着高德勇的肩膀放声大笑,雪白的胡须随着笑声四下飞舞。“好兄弟,你做得了商人,就做得了官。天下无论何事都逃不过利益二字,做官就像做买卖,知道让跟着你的人都赚钱就行了。至于那些贱民,胆敢不服管教,一刀杀了就是,不必心疼。反正他们的烂命如草一般,砍了后还会自己长出来”!
“啊――呜――啊――呜”,阿里玛图周围的小山上也响起了号角,每一团帐篷之间都闪出数百武士,或擎刀,或执盾,有人平端着火铳,有人竖执着长弓,整整齐齐在山坡上排成围墙,呼应城墙边壮丽的军容。
“好,好,我这一次次死里逃生的身子骨,结实着呢。你呢,阿尔斯楞,你可越来越富态了,来来,让老哥哥量量你有多粗”,帖木儿大笑着张开双臂,走向高德勇。
离城市越近,夹杂在帖木儿亲军中的高德勇等人越感到其中的压抑。这座以繁华与壮丽闻名西域的城市好像缺了什么?在夕阳下,淡淡的寒意包裹了前行的众人。这种寒意不是来源于瑟瑟秋风,而是出自城市本身。高德勇紧紧貂皮大衣的领子,仔细寻找让众人感到寒冷的源头。
“嗯”高德勇点点头,不置可否。此刻他的心思全部集中在城墙边的士兵身上。脑海里忙碌地将自己所见过的军队与帖木儿的嫡系做比较。炮兵远程压制,骑兵突击,巨盾重甲掩护,火铳手分散于巨盾后进攻。这是一种实用的战法,与震北军的骑、步、战车相互配合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看士兵身上的杀气,恐怕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未必弱与震北军,无怪乎帖木儿可以借此横扫西域。
“众星庇佑的万王之王,他在众河之女的面前拥抱自己的兄弟。他的胸怀如天空一样宽广,他们的友谊如伊烈河一样源远流长……”罗恩勋爵掏出鹅毛笔,一边写,一边吟唱出史诗般的曲调。
“什么当年的友谊,什么让我高兴,我们河中人不要绕弯子说话。我被人追杀得走投无路时,阿尔斯楞在大漠中救过我的命。”帖木尔皱了皱眉头,打断了属下的话。“你们说,这救命之恩,我帖木儿能忘记么”?
“孙儿愿意将此次冬猎,不,东征路上缴获的子女玉帛全部献给阿尔斯楞番主,如果真主不借他之手结束对大爱弥儿的考验,我等就不会有今天的风光”。帖木儿的长孙,皮儿·阿黑麻慷慨地上前献宝,大拍高德勇的马屁。
“不能”!众将军异口同声地捧场,“我们会竭尽所能酬谢阿尔斯楞番主”。
跟在马车后对高德勇身份议论纷纷的众将官猛然听到大爱弥儿问了这样一句,全部楞了一下。红袍将军不愧是帖木儿麾下追随多年的爱将,第一个走到马车后躬身施礼,“末将愿意将一路上俘获的奴隶与缴获的财宝分一半出来给阿尔斯楞番主,答谢当年,当年大爱弥儿和他的友谊”。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响,比先前几阵礼炮声势更大,震得人耳朵发麻,对面听不见人声。伴着礼炮未散尽的硝烟,数百轻骑鱼贯而出。马背上的骑士无盔,无甲,清一色褐黑色征袍,仿佛被人血染过一般。头上缠着褐色包头巾,腰间别着三眼火铳,手中持着蒙古弯刀,目不斜视,直直地在驰道两侧立成纵队。人数虽然不及城墙边待阅士兵的十分之一,气势却如千军万马一般,将先前士兵的威风全部给比了下去。
阿里玛图,众河之女,月光之城,她依然如高德勇记忆中一样美丽。通往城门的驰道刚刚用夹了砂子的黄粘土垫过,宽阔而整洁。往年这个季节密布于城墙上衰败的秋藤也被奴隶们小心地铲干净,青灰色的砖墙在阳光下露出本来面目,凝重如青灰色的历史。新漆的城楼泛着朱红,恰描的飞檐闪着金黄,每一砖一石,都显出这座古城的华丽与雄伟。
“不敢,不敢”,高德勇在马车上连连摇手,慌慌张张地答谢众人好意。“老哥哥是众星庇佑之主,我当年不过是受了神明的感召而已。当年的磨难不过是真主对您的考验,考验结束后,真主借我之手结束厄运。这救命功劳我实在不敢当,大哥还是将荣耀献给真主吧。至于这城内的损失,钱庄不大,我就当本来没有过它”。虽然这些年已经将主要业务转移到了大明境内,但西域商路上几个重要城市还留着一些产业,打点这些产业的都是追随了高德勇多年的老伙计,阿里玛图城的伙计不能幸免于屠城,留在其他几个城市中的伙计们的命运可想而知。知道了这个结果,高德勇平素待人虽然凉薄,心里亦一阵黯然。偏偏脸上不能带出丝毫对帖木儿的不满,笑容绽放得如春花一样灿烂。
“好军威”,饶是满心憎恶,众人依然不由自主赞了一声。正欲议论,耳畔又听得一串炮响,大地震颤欲烈。伴着盔甲铿锵,两队重装步兵手持巨盾走出大门,每面巨盾都有门板大小,盾面用锡水镀过,明晃晃能照出人影,平滑如镜。在盾面中下部留了两个方孔,估计是供刺马枪探出之用。盾的主人浑身上下俱被黑色铁甲包裹,唯一的缝隙在面甲上,长长的一条线中露出两只冰冷的眼睛。借着左右士兵互相照应,重装步兵们缓缓走到骑兵前五米处,将巨盾支撑与地,刚好挡住自己与骑兵的马颈。
“是啊,我已经认不出这座城市了。真丢人,我连自己开在这里的钱庄分号也找不到了”。高德勇陪着笑脸,试探着打听高记钱庄伙计的下落。
“老哥哥,多年不见了,你气色看上去很好啊”,高德勇清清嗓子,压过山呼海啸的“真主保佑大爱弥尔”声,微笑着向帖木儿表达自己的问候。数万人的呐喊中,这句没有半点儿对真主与大弥尔歌颂的问候让帖木尔麾下众将觉得格外扎耳,不约而同把手按到了腰刀上。
这就是帖木儿,老镖头张怀仁的手心立刻被汗水溢满。这个人看上去读过很多书,举手投足带着几分学者的幽雅。但没人会以为他是一个学者,单凭他目光不经意一瞥之间所包含的杀气,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席卷天下的帝王。当他微笑着向张怀仁这边看来的时候,不但张怀仁与众镖师觉得心冷,即使追随帖木儿多年的士兵亦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口中“真主保佑”的欢呼声顿了顿,更加声嘶力竭。
沉闷而悠长的号角在城市上空响起,一声声如虎啸龙吟。城门口处,缓缓地涌出几个手擎大纛的士兵,将一面淡青色的旗帜稳稳地探向半空。“噢――噢――噢――噢”,半山坡上,各仆从国军队发出狼嚎一样的呐喊,引得大纛上的苍狼如活了一般,随风伸展身躯,露出尖利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