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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浴火(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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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父曹子由,他叫我在您面前这么称呼他,他的第二句话是,‘如果朱棣继承了皇位,谁能保证他不是另一个安泰皇帝’!”

“几千年来,我们一直在这样一个国家内生活,头上有一个皇帝,他一言九鼎,可随意剥夺我们的生命。身边有一群官员,他是我们的父母,可心安理得地享受我们的供俸。有律法,告诉我们做了错事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但,我们的权力在哪,有人告诉过我们没有,从来没有。朝廷吃了我们的供奉,律法规定了它要为我们做哪些事情没有,没有,从来没有”!

“好个曹子由!”布政使郭璞听麻哈麻说完曹振的第三句话,忍不住拍案赞叹。好一句“既然已经打起来了,那就要打出个结果来”。当年姑苏朱二、北平詹氏兄弟等人说曹子由比武安国有决断力,这个评价恰如其分。布政使郭璞拉过桌子上的地图,仔细看了两遍,用红笔将北平东侧两支粗粗的蓝色箭头涂抹掉,在北平西策重重地画了个叉,掷笔于案,拉着麻哈麻的手笑道:“好,你一会换了衣服,扮做侍卫模样,随我去府衙正堂议事,我给你看看真正的北平,然后你回去将听到的见到的告诉子由,就说这就是我给他的正式答复”!

没人站起来回答他这个问题。没有人愿意打仗,特别是目睹了战场的血腥之后。

不!郭璞听见自己的心在怒吼,永不放弃,否则自己将无法面对那些死去的弟兄,也无法面对北平、永平还有辽东一带将身家性命毫不犹豫地交到自己手上的热血儿郎。今天必须想出个办法,必须要告诉弟兄们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即使全军尽没与此,也要死得哄哄烈烈,在华夏历史上,永远留下袅袅余音。

谁也不能,布政使郭璞与大财阀张正文立刻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刚才那份高兴劲转瞬化为乌有。这就是安泰皇帝设立遗诏的高明之处。当年他父亲朱元璋大造杀孽,所以他自己出面赶走父亲,稳定局势,保证了江山掌握在朱家手中。他在位十七年,高薪养贪,临终前知道这条路线早晚会激起民间的反抗浪潮,所以留下一份遗诏给曹振。明着是传位与贤,暗中包藏的阴谋却是,牺牲掉坐在风尖浪口上的亲生儿子,保证继位的皇帝依然是朱家后人。只要大权在朱家后人之手,只要皇帝依然拥有绝对权威,那么,个人与家族利益就会推着坐在龙椅上那个人一步步走到新政的对立面,曾经支持过新政的朱元璋如此,安泰皇帝朱标如此,与新政共同成长起来的朱棣也会如此。

商人们被军官的话逗得大笑,明知道不可能,还是跟着打哈哈凑趣道,“对,让他赔,好好的非到咱们家里来闹腾,非赔不可,当了皇宫,卖了娘娘也得赔”!

好心的侍卫遣过战马,将缰绳交到布政使郭璞手里。让年过六旬的布政使大人亲临一线督战,近卫长有些于心不忍,却无语相劝。该死的朝廷,就看不得百姓过好日子。

“对,没有。所以,我,北平人郭璞今天在这里说一句,这个奴隶,老子不做了!”,郭璞抓起头上的儒冠,重重地摔在地上,白发,白须,伴着话语飞扬。“你们,有人愿意当奴隶吗?”

扮做女子的麻哈麻从贴身衣袋中取出一封信交到郭璞手上,笑着回答:“咱们两军都对垒上了,阵地离得这么近,我还不是抬脚就混过来。我家大帅身体一直很好,这次他命令我扮做难民前来找大人,我到北平扑了个空,所以才让张兄载我过来。怎么样,郭伯伯,我这身打扮是不是连您都瞒过了。”

我们此战,不仅为了我们自身,而且为了子孙后代永远不做人家的奴隶!

“不赔,不赔就下去,换人来当皇上。谁肯负责谁来当”。自卫军头领望着大伙,声音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坚定。

还有几分钟才到约定时间,商人陈好抬起头来左顾右盼,扫着屋子里一张张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百无聊赖。耐不住心中好奇,拍拍白正肩膀,低声问道:“我说白老夫子,您学问大,您给我说说,今天郭大人招集这么多人来,要和大伙交待什么?不会告诉大家北平守不住了,准备收拾收拾跑路吧”?

“难道大家愿意天天打下去么,我们打一辈子,我们的孩子再为同样的事情打一辈子”?郭璞大声问道,声音在殿堂内回荡。

“招集自卫军团以上将领和留守在北平的原爵士会各级爵士,今晚七点在宛平府府衙议事”,郭璞飞身上马,对贴身侍卫吩咐道。

“自卫”、“清君侧”,“辅佐燕王”,“反贪官不反朝廷”!众人纷纷说出自己想到的答案,虽然都在战斗,但彼此的目标不尽相同。很快,有的人开始为各自的理由争吵。这也是在北方六省才能见到的情景,各抒己见,不怕说错。

“好勒,大人您忙”,张正文高兴地一甩长鞭,赶着马车向府衙跑去,布政使郭璞强压住心头激动,回到府衙招集将领安排好了防务,晚饭也顾不上吃,匆匆忙忙直奔向后堂。

落日孤城,四省半布政使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下宛平城头,他身上染满了战士们的血迹。漫长的一天又要结束了,讨逆军一天的进攻也随着日落而终止。城外漂着冰凌的河面上,飘满了残破的衣衫。卢沟河今冬没有机会结冰,当寒风刚刚把冰面吹冷时,总有交战一方的炮弹落下来,准确地将河水击沸。血战,使大河不得不奔流下去,永不停歇。

布政使郭璞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静一静,待争吵的声音渐低,又接着问道:“打退朝廷的军队后呢,我们怎么办?大家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不但我想知道,军中的弟兄们想知道,甚至全国各地,每个关注着这场战争的人,都想知道”。

布政使郭璞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一片空白。再看坐在椅子上的大财阀张正文,端着茶杯的手晃来晃去,茶水四溅,全都洒在了崭新的绸袍上。安泰十七年,民间一直谣传安泰帝临终前留有遗诏,想传位给燕王朱棣。直到姑苏朱二被建文帝等人逼死也没有遗诏出现,谣言才平息下去。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份遗诏,如果诏书掌握在曹振手里,只要曹振将其拿出来,恐怕敌我间强弱之势瞬间就会逆转。

“自卫呗,那还用说”!坐在前排的一个军官站起来回答。

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这些日子天天听着炮声,就盼望着战争结束,战争结束后,北平该怎么办,真的很少人去想。从新政开始,大家的目的就是挣钱,挣更多的钱,挣了钱留给自己和儿孙,不让别人抢走。今天朝廷来抢,大家抄家伙打。等朝廷的军队退了,继续挣钱,还是继续打?

“二十多年前,有人告诉我,我们天生不是奴隶,我们是平等的,我曾经认为那是一句不切实际的空话。三年前,有位朋友写了,我们生而平等,他被人毒死在监狱中。今天,当朝廷的手无耻地来拿走我们最后的财产之时,我要站起来重复他们所说过的话,我们是平等的,我们头顶着同样的蓝天,脚踏着同一片大地。我们拥有同样的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力,我们的权力和财产,没有人可以剥夺,包括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朝廷,高高在上的皇帝。作为蓝天下共同的一员,那个皇帝与我们一样高矮,他享受了我们的供奉,就必须保证我们的利益,就像缔结合同的双方,谁也没有赖帐的权力。

头上扎着绷带的自卫军将领笑了笑,和颜悦色的回答老人的问题:“没多久了,我们日子难熬,朝廷日子也难熬,他们家底还没咱们厚。要我说,现在咱们得趁早想想,怎么让朝廷赔,赔咱们被打烂的家,炸坏了的房子。”

“那敢情好,可皇上要是不赔呢”?有人小声泼冷水。

“布政大人,布政大人”,身背后传来一连声焦急的呼喊,是正文,郭璞带住马头,回头张望,只见大富豪张正文赶着架马车,手忙脚乱地跟了上来。

老白正胡须上染满了墨,他没有时间去擦。写了一辈子文章,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虽然郭璞的一些观点他依然不赞同,虽然郭璞的话最后能否被与会者通过还未可预知。

“没有”!人们的情绪被郭璞调动,大声地喊道。老夫子白正从学生手中接过毛笔,把白纸平铺在前面一个年青人的背上,笔走龙蛇,记录下郭璞的每一句话,墨迹酣畅淋漓。

“没有”!对面的声音山呼海啸。

历史会记住我们今天所为。

“所以,我们今天必须告诉关注着这场战争的所有人,我们北方六省为何而战。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我们今天为什么流血。我把几家报纸的人都请过来了,他们,将记录我们今天的每一句话,无论对错,哪怕我们战败了,这片土地,还有历史将永远记住我们的所作所为”!郭璞有些激动,有些话,他一直想说,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夜,他可以再不管燕王,不管个人生死荣辱,尽力去博一回,凭自己的儒者本性去博一回。

“正文,你怎么也来宛平了,你雇的车夫呢”,郭璞被张正文那拙劣的御技而逗笑,紧锁的双眉稍稍舒展。

……”!

“礼物”?老布政使郭璞皱了皱眉,策马走到张正文的马车边,拉开窗子上的布幔向里边扫了一眼,面色当即变得阴沉似水,低声呵斥道:“胡闹,正文,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弄这些东西。有那个时间,到后营帮我管理粮草军械去,别瞎耽误功夫”。

门开了,冷风呼地一下吹了进来,夹杂着零星的火铳射击声。城外个别地带讨逆军和自卫军还在小范围的交火,互相进行着试探。屋子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在夜间听见火铳响,自顾自议论着,发表着彼此的看法。大商人陈好看了看带着冷气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不高兴地将屁股向旁边挪了挪,唯恐粘上来者的酸气。刚才进来的人是白正,白老夫子门生满天下,在北平算得上一个头面人物,尽管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