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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惊雷(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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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满腔的自责与迷惑,达春从马车上跳下来,翻身跃上一匹临时让出来的战马。挺直疲惫的身躯向前看去,他看到道路两边开阔处,就在大军队列不远的方向,点着无数绿色的灯笼,一行行,一列列,无声无息,闪闪烁烁,好像几百万兵马在列队看着蒙古军从他们中间通过!

“元继祖和李谅这两个无能之辈,昨日若不是他们消极避战,我军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达春的语调突然一变,恨恨地骂道。

“谢大帅提拔!”

作为一军统帅,达春也不愿意贪属下的功劳,另一只手提了提马缰绳,示意额尔德木图与自己并络而行,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会把这次会战的前因后果报给大汗,全军战败,却不能因败而掩功。大汗也不会看不到你的治军之能,将来军中之事,本帅就多指望你了。”

火把照到地方,绿色灯笼潮水般散去,四下全是荒野,根本没有一个人,一个活物。一个蒙古武士跳下马,捡起什么东西,用力向远方甩去。夜空中,一道绿色的轨迹由近到远,流星般落到远方,落入灯笼之海。

“大帅,您小心!”紧跟在马车后的两个骑兵听到车上的响动,探过头来,关切地说道。黑暗里,达春无法通过面孔轮廓认出他们的名字,二人的身架看上去十分陌生,根本不是平时在身边行走的那几个。他心里一惊,伸手向车上摸索。手指尖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凭借直觉,达春分辩出那是一柄蒙古人常用的弯刀,立刻紧紧地握在手里。

达春听见周围武士们牙齿碰撞的声响,这些无所畏惧的勇士在发抖,在打冷战。他也感觉到自己也在发抖,连同胯|下战马都跟着颤抖个不停。

“不能举火,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制止了传令兵的进一步动作。达春愤怒地回头看去,只见中万户额尔德木图带着两个亲兵,匆匆忙忙地赶来。

“乌恩,给本帅找匹马来!”达春低喝了一声,制止了乌恩继续责打士卒。战无不胜的蒙古军打了这么大的一个败仗,谁心里都不好受。士兵们还可以互相责怪埋怨,而作为一军主帅的他,则根本无法推卸责任。

“什么人?!”达春惊讶地喊出声来。四野很静,除了蒙古军的嘈杂,周围没有别的声音,甚至连野狗的吠叫和蝉鸣声都听不见。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格日乐图和塞格尔泰呢,他们到哪里去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领兵的将领是谁?把他叫过来,我要问话!”

蒙古将士们挨挨挤挤地向一处凑,尽量把彼此之间缝隙压到最小。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压得大军透不过气来。

在火把的照耀下,路边半人多高的稗草显得分外茂密。战马在如此深的草丛里冲不起速度,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渐渐逼近绿色灯火的边缘。

“必须把这些年在福建、两广、江西等地的作战得失和治政得失总结出来,否则,即便伯颜来了,恐怕也未必能呆得长久!”达春愣愣地想到,猛然间,他明白了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田野有一民,贼军即多一兵……”达春喃喃重复着额尔德木图的话,禁不住感到一阵阵心冷。真的是这样么?那些宋人不是根本不在乎给谁交粮纳税,给谁磕头屈膝么?文贼如何这么快地把他们心中的廉耻唤醒,这么快地让他们认同了自己是个宋人!

额尔德木图又施了一礼,低声提醒道。

“是鬼火!”达春心中一凛,冷汗顺着额头流了满脸。

“禀大帅,小的是吉亚,他叫乌恩,是乌恩起将军让我们来侍奉大人的。格日乐图……格日乐图和塞格尔泰……”骑兵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格日乐图和塞格尔泰都是达春贴身侍卫,白天溃败的时候,大伙谁也顾不上谁,拥有千户、万户头衔的显贵大将尚且有十几人丧于阵中,两个品级不过是百夫长的亲兵,死活更没人管了。

“大帅,末将鲁莽,请大帅责罚!”

达春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骑兵不必为难了。不是没追过溃兵,对于兵败如山倒这个词他很熟悉。只是以往他都站在胜利的一方,骑在战马上看那些懦弱的宋人丢下同伴,亡命奔逃。如今,逃的却是蒙古人,却是达春自己!

士兵们纷纷拔出了弯刀,弓箭,在低级军官的指挥下,仓卒摆开接战队形。传令兵和斥候在队伍外围跑来跑去,将前方和后方的敌情汇总到中军,又将中军的命令一一传开去。片刻后,几十名武士点燃火把,冲向田野。

“举火,传我的将令,全军举火,快速前进!”达春强压住心中的恐惧大喊道,这片土地是他的同伴所征服,但此刻,他却不愿意再于此多停留一刻。

不是对方不懂战术,以乱刀砍死老行家。而是现在已经不再是凭弓强马快争胜的年代了。几年来,军械、兵种、江南人的秉性、民心都在变,而大元对残宋的认识,还停留在数年前。对破虏军的认识,依然停留在炮利,甲固,弓强的肤浅层面。

凭达春的见识,他整理不出一个答案。蒙古族崛起不到一百年能在匆匆数十年间由一群部落聚合成一个民族,凭借的完全是杀戮。把抵抗的男人杀死,女人抢为奴隶,没有明辨是非能力的小孩子抚养成蒙古人,这是草原上公认的融合之道。靠着这种办法,他们融合了草原伤几百个部族,融合了契丹人、融合了女真、融合了党项人,甚至把半个中国融合了进去。只是到了最后,他们在无法凭武力融合下这江南一隅!

额尔德木图脑门上立刻冒出冷汗来,达春未醒之前,九千多蒙古残兵,两支探马赤军,都围着他一个中万户的指令而行动。论功,他有收拢溃军,有序撤离之大功。若论过,达春也可以治他个越级行事,以一部将擅专主帅之权的大罪。

当达春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天上的星星很密,躺在敞棚马车上的达春可以清晰地分辩出军队正在向北方快速奔跑。从前后左右的马蹄声密度来判断,附近至少还有上万骑的样子。上万名骑兵一起逃命,这可是世间罕有的大场面了!达春苦笑了一下,挣扎着从马车上坐了起来。

额尔德木图不擅长争权,但在军旅里熏陶这么多年了,也不会听不出理解达春话里的好意。但是,此刻他对前途的看法却不像达春想的同样乐观。

额尔德木图大声回答,语气里充满了感激的味道。

按大元朝的规矩,战败之后,主将自然要写折子请罪。达春刚才的话含义已经很明显,幸存下来的将领中,作为主帅的他,将承担大部分责任。而攻击时犹豫不定,关键时刻未败先逃的探马赤军两个将领,也是罪责难逃。在朝廷没明确传来处罚命令前,所有残军将暂时交给额尔德木图掌控。如果额尔德木图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将来的前途会一片光明。

在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面前,万余大军显得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卑微。恐怕把世人口中称颂的成吉思汗所有功绩加在一起,也无法比得上这“伟业”的万分之一。

所有人都绝望地屏住了呼吸,如果远处那些灯笼来自破虏军,接下来大伙就能听见剧烈的炮击声。即便不是破虏军而是流寇,如此多的人马埋伏在路两边,一人一口,他们也能把整支蒙古大军吃掉。

“禀大帅,这里是方石山,一会翻过前方那道岭,咱们就进入吉州了。把弟兄们收拢到一处的是额尔德木图将军,他到队伍边去了,一会就能赶过来!”另一个骑兵显然比吉亚口齿清晰些,在马背上躬了躬身,不卑不亢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