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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他进来吧,让人准备两杯清茶!”文天祥反而有些诧异了,卓可对他这个大都督向来持敬而远之的态度,主动上门献计,这还是双方认识五年以来的第一次。
而由于文忠的一段记忆,所有历史上发生的大事都偏离了轨道。大元朝的精锐还在,正于破虏军纠缠不休。由于南方货币制度的启发,忽必烈毅然废除了纸钞,从崩溃的边缘拯救了大元经济。就连本来该在忧虑中病死的真金,也因为大元朝面临的外部压力,稳固地坐牢了继承人之位。
至于陈吊眼所率领的北伐先遣师,文天祥依旧打算把他们作为奇兵考虑。看看茫然不解的宋清浊,他低声命令道:“把能投入作战的新兵和已经康复的伤号全部给邹将军送过去。派快船送信给陈吊眼将军,要他和杜浒两个尽力拖延忽必烈的南下脚步,完成任务后后从海上撤到两浙,沿江抵抗北元进攻。春耕结束后,立刻命令除福建、广东和两浙各地的所有破虏军和警备部队去建康集结,我会向苏家、方家求援,今年夏天与华夏众豪杰在长江迎战忽必烈!”
“高价买粮、禁止一切能吃的东西向北运。逼北方老百姓造反!”杜规看了看众人的脸色,缓缓说道。
今天的会议中,年青的参谋宋清浊主动承担了组织人手秘密北上,联络陕甘豪杰,破坏北元粮食生产的任务。当这个真名叫赵刑的皇室成员主动提出隐瞒身份北上时,文天祥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刹那间的轻松。大都督府一致决定,今天的议事内容绝不外泻,一旦宋清浊任务失败,大都督府为了占据道义的制高点,绝对不会承认他的作为受大都督府委派。这意味着其任务九死一生,弄不好还会身败名裂。但宋参谋还是甘之如饴地接受了这个条件。
文天祥想了想,决定直言自己面临的苦恼。“邹洬手中只有三万不到破虏军,有民军协助,方能据险而守。若攻,则必败!不知卓大人有可良策教我?”
吏部侍郎卓可身材中等,体形偏瘦。脖子和脊背挺得很直,看上去就像跟人刚吵过架般,浑身肌肉都在赌气。待到其人真正开口说话时,却透着斯文柔和的味道,与外表的僵硬完全不符。
一直到众人散去,文天祥依然没从迷茫中缓过神来。“我今天所做的决定到底对还是不对?”他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战场一旦转移到江北,百姓的支持度就快速下降。越往北方,破虏军能在民间获得的支持力量越小,大宋这面旗帜的影响力越弱。自从康王南渡后,北方土地已经被放弃了一百六十多年,近四代人的血脉更替,让大部分北方百姓失去了对大宋的认同感。包括一些以忠义为名的儒士,眼中的故国都是元而不是宋。
文天祥抬头看向卓可,第一次发现这个脾性倔犟,行事偏执的人还有令人钦佩的一面。想对其言明其中风险性,却见卓可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负气,几分决然。
对于大都督府来说,也是同样道理。胜则永远屹立,败则万劫不复。
完颜靖远笑了笑,出去传令。不一会儿,一身儒服的卓可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一个侍卫端来两杯热茶,在文天祥与客人面前摆好,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屋门外。
然而,不这样做,一旦忽必烈大军过江,整个江南必然白骨累累。
只是临战劝降地方大将的事情,成功的几率向来不高。一旦失败,执行任务的劝降者肯定会被人砍了明志。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让卓可冒这么大的险,值得么?
潭州,文天祥楞了一下,目光快速扫向地图。试图牵制伯颜侧翼的破虏军第三师与塞因德济正于荆湖南路纠缠。破虏军火器犀利,士兵勇悍,塞因德济麾下德的蒙古骑兵来去如风,行动迅速。在平原多于山川的荆湖南路,双方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如果此刻有人在赛因德济屁股后面捅上一刀的话,恐怕整个荆湖的战局将完全逆转。未下江西先失荆湖,伯颜即便再胆大,也不敢冒腹背受敌的险。
“丞相何不禁止报纸议论此事,以安民心么?”卓可听完了文天祥的介绍,本能地提了一条建议。
这是大都督府众人都曾想过的主意,问题是大都督府治下能战之兵只有三个师,去年控制地域飞速扩张,将大都督府的武力使用到了极限。眼下对付伯颜的进攻,已经使得兵马调度捉襟见肘。若想一口吞了伯颜的二十万蒙古铁骑,谈何容易。
此战将是苏醒后的华夏与北元的总决战。忽必烈南下军队中只有五万蒙古军,说明经过连续数十年对内对外战争,北方大草原上积蓄的战斗力量已经被消耗到了极限。这五万蒙古军和三十万汉军,是他最后的底牌。胜,他可以与伯颜左右呼应,直捣福建,不再给华夏另一个喘息机会。败,他宁愿输光全部家当,甚至把整个蒙古族都搭进去。
卓可是一个心思敏锐的官吏,立刻从文天祥的笑容里知道了自己哪句话被人抓到了把柄,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卓某莽撞了,若是大都督肯因言罪人,卓某早已进了矿井,哪里还能登门拜望。”
“说吧,子矩,你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文天祥拍了拍杜规的肩膀,笑着问。内心深处与杜规的隔阂感让他很别扭,他期待着双方可以恢复到泉州事件之前那种无话不谈的地步,但无论他作出怎样的努力,都收不到任何效果。
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中,抢劫完大宋的北元再无目标可抢,由劫掠为支柱的经济旋即崩溃,物价飞涨,百官无俸。忽必烈父子相疑,真金病死。
参谋们谁也不说话了,纷纷将目光看向文天祥。杜规所说的战争手段已经突破了大都督府的道德底限。拉高北方粮价,破坏春耕,最先影响到的肯定是北方百姓,可以预见,一旦战事拖延到秋后,北方将饿殍遍地。
“深夜相扰,望大人恕卓某唐突。卓某听闻北酋克日南下,前锋已抵济南,不知消息正确否?若不牵涉军机,还请丞相直言相告!”
忽必烈这次采取暴力手段从一部分官僚和豪强手中掠夺物资来应急,已经破坏了其统治基础,只是南方的事态发展逼得他不得不破釜沉舟。熟悉商业运作的杜规说得好,金银可以流转,而粮食用后却不可重使用。只要破虏军能与忽必烈在长江一线对峙几个月,没有足够粮草供应的元军要么加大从民间的劫掠力度,逼得百姓无法继续生存,揭竿而起,要么退兵北返,承认南征失败。无论上述哪一种情况发生,北元各地必然会淹没在农民起义的怒火中。
“具体的说,三日前,忽必烈的羊毛大纛已经插在了大名府。眼下北元大军兵分三路,向东、向西、向南攻打各地义军。下一步元军主力是向东先攻陈将军,还是不顾一切南下,敌情司还没有定论!明天的报纸应该有更详细的信息,官员内部传达的邸报上也有相关内容,卓大人尽可调来一阅。”见卓可不是来挑刺的,文天祥也无法摆出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想了想,挑非关键性消息透漏了几个。
一旦官员参与商业,则商业就涉及了官员的切身利益。涉及到切身利益时,官员就免不了利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到头来官商勾结,带来的是更大的不平等和欺诈,受损的则是大多数百姓。
“让他有事明天在议事厅说吧,今天我很倦!”文天祥从沉思中回过神,有些不高兴地回答。
“丞相,吏部侍郎卓可求见!”侍卫长完颜靖远在门外低声报告。作为文天祥身边的亲信,玻璃窗上那个孤单的背影让他心痛。但武夫出身的他却不知道如何为大人分忧,只能尽量找一些事情来分散文天祥的注意力。
依照卓可的看法,临时约法既然规定了人人平等为治政目标,大都督府就不该参与商业运作。按儒家角度,这是不折不扣的与民争利。参照临时约法,此种举措也与约法精神背道而驰。
“把新编的四个火枪营调往江南西路!”文天祥反复考虑后,否决了宋清浊的建议。与其让三个整编营的火枪手去陈吊眼那里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如把他们补充到江西战场。毕竟在那里大宋和北元还维持着不胜不负的局面,多投入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取胜的希望。
吏部尚书卓可如今是行朝诸臣中最让大都督府最头疼的一个。当初明知道此人与刺杀事件脱不开干系,为了避免内部动荡,文天祥还是命令监察部门放过了他。结果,逃过一劫的卓可偏偏不知悔改,每天公务之余,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给大都督府每一项政策挑毛病上。并且还不以儒家经典,而是代之以《临时约法》为依据千方百计找大都督府的茬儿。
笑够了,议事厅内的气氛也跟着活跃起来。如果真的是一场对决的话,微笑着去面对和无比紧张的却面对,结果不会有太大差别。何况经历了五年多恢复,华夏未必没有与蒙元一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