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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诰,后更名李昪,受吴帝禅让,即皇帝位,国号齐,不久更改为唐,史称南唐,在位七年,“仁厚恭俭,务在养民,有古贤主之风”。
一步步走入殿中,面朝皇帝御座,徐知诰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认真,就如他每回早朝时一样,甚至,就如他这一生一路走来一样。
徐知诰看向这些他的肱骨之臣,慨然叹息道:“多年以来,得蒙诸公倾力相佐,知诰也曾有过得意之时,大丈夫得此足慰平生。”他复又看向屋外,“金陵大才俊彦无数,有些我抓住了,有些我没有抓住,如今有的人弃我而去,但亦有诸公与众将士殊死相随,我还有甚么好遗憾的?”
这样一个宦官,自然没有人去重视。若非宦官、宫女们此时都乱了心神,少不得要呵斥他一顿,甚至是打骂一阵。
“天下再无徐知诰了。”李从璟说出这句话后,就沉默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这个宦官竟然敢杀人,一时间都惊恐的望着他,连哭泣都忘了。在那把滴血长刀的陪衬下,这个平日里毫无亮点的宦官,长身而立,此时成了众人仰望、畏惧的对象,令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个人大步闯进来,却是个宦官,他手里提着一把不知从何得来的横刀,兀一进屋,左右环视哭泣的宦官、宫女们一眼,眉头一竖,尖利的嗓子陡然喝道:“都哭甚么!陛下在此,尔等不好生伺候,竟然自顾自哭泣,成何体统!”
杨溥的命运,也是杨吴的命运,杨溥与徐知诰的斗争,也是杨吴与徐家的斗争,杨溥的凄凉与悲哀,便是杨吴的凄凉与悲哀,杨溥的不甘与孤愤,便是杨吴的不甘与孤愤。
金陵城虽有数十万军民,但真正能跟唐军作战的,仍旧只是很少一部分。战争大体如此,百姓往往充当的是被保护的角色。这大抵是农耕文明的惯性,不同于草原上成年儿郎皆战士,必要时候妇孺都能提刀上马的情况。
“丞相!”众人悲恸不已。
宫城外激战声清晰入耳。
“陛下可还记得,我大吴的偌大功业是如何打下来的?”宦官逼近杨溥,瞪着对方,“陛下可还记得,我大吴的江山曾饱受赞誉?”
徐知诰长叹一声,哀痛的眼神望向屋外,“功业成败,都乃运数也。金陵城破,徐某败亡,命也,运也,岂是子嵩之过?”
他忽然笑了笑,声音有些沧桑,却不显得晦涩,“事已至此,回天乏术,诸公,本相的路走到尽头了……”
由此,杨行密崛起于微末、扬名于行伍,二十年间征战淮南各地,救高骈、败孙儒、降强军、平叛乱、拒朱温,拜相封王,打下吴国的偌大基业之地。
言罢,徐知诰向众人一拜,“唐军破城在即,诸公勿要迟疑,且向唐军投降,各求活命去吧,万勿与我陪葬……李从璟仁义之人,必不会为难尔等。”
……
杨溥惊恐未褪,错愕的望着眼前这名宦官,不知他意欲何为。
今日一死,与大吴共存亡,他用这种方式,捍卫了他作为大吴皇帝最后的尊严。
杨溥好不容易把徐温盼死了,却来了个更加厉害的徐知诰……
可惜杨行密死得太早,其后张颢、徐温擅权,杨行密的继承人、杨溥的兄长杨渥,被张颢所杀,其后被徐温拥立的杨隆演,更是抑郁而亡,这才轮到杨溥被推到台前,就连他称帝,也不过为了方便来日禅位给徐家。
每逢早朝,金銮殿里百官云集,大丞相领袖群臣,统摄吴国军政大事。
还有什么比一介平民孤儿,坐上皇位更让人豪气万里的?
金陵皇宫并不大,至少眼下是这样,跟洛阳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最后,他在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坐北朝南。
是日,长兴四年三月二十,太子李从璟领王师攻克金陵,吴国灭。
只不过到了这等时候,还能坚持与唐军战斗的吴军,都是铁了心要舍生忘死报国的,所以战斗虽然呈现的是一边倒的趋势,吴军中却鲜有投降的人。
宋齐丘痛哭不已,不顾徐知诰的搀扶,执意拜倒在地,悲声道:“是宋齐丘无才,没能为丞相守住楚地,以至于害丞相至此!宋齐丘有负丞相之托,万死难辞其咎!”
李从璟想起往事。江陵一役,他擒了徐知诰后,曾与徐知诰相处过一段时日,对方的气度言行,如今都一一浮现在脑海。
……
当大火映入眼帘,李从璟心中忽然一动,于是他知道,徐知诰没了。
徐知诰出仕的时候,淮南初定,用事的都是武将,多不会治理地方,而徐知诰却是文武双全,治理民政能“擢拔廉吏,劝课农桑,招纳四方贤士……虽以节俭自励,而轻财好施,无所爱吝”,治理军务则能得诸将服从,率领大军击败吴越军队。
当的一声,滴血长刀落地,杨溥也倒在地上。
黎民之前,皇宫里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李从璟!这天下,归你了!
“大丈夫生不逢时,如之奈何?”周宗转过身,面对陷落的金陵城,愤而拔刀自刎。
宦官又厉声喝问:“陛下身为大吴皇帝,竟然要忘记先帝的赫赫功业不成?”
乾符年间,黄巢、王仙芝作乱,引得江淮群起而反,杨行密因参与造反被俘,后因“相貌奇伟”被刺史放走,而后杨行密入伍从军,昔曾戍守朔方,立下军功,归来后因不满军使意欲再遣他戍边,愤而杀人夺军,自号八营都知兵马使。
天光微醒。
乾宁二年,时为淮南节度使的杨行密,见而奇之,遂收为养子。后来杨渥不待见彭奴,杨行密无奈,只得将他托付给大将徐温。从此,他便姓了徐,得了知诰之名。徐知诰甚得徐温之妻喜爱,而他平日里也对徐温夫妇极为孝顺。
吴国最后的希望,于此刻在天地间消亡。
因为林仁肇已死的缘故,徐知诰和杨溥进了宫城之后,抵御唐军的重担基本都落到了周宗身上。
屡屡黑烟中,大火吞噬了金銮殿。
周宗面朝大殿,站在殿前。他一动不动,看着火光里,安坐于金座上的那个人,最终完全被大火包裹。
在此期间,杨行密选拔贤才,招募流亡,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使得淮南成为太平之地,吸引了源源不断的中原衣冠、百姓南投。
杨溥和众人不约而同望向来人,不时又齐齐收回视线。这个宦官他们大多认得,不过是宫里一个寻常宦官罢了,没甚么品级,平日里毫不起眼,碰到稍有品阶的宦官,还得低声下气陪着笑脸。
凡此种种,奠定了吴国雄霸江南的基础。
于是李从璟在心里默念道:“时无徐知诰,天下可还有英雄?”
在他左右,百十名甲士齐齐点燃了面前的柴薪。
这是一个他朝思暮想,而从未坐上过的位子。
徐知诰并没有跟杨溥呆在一处,这对连貌合神离都很难算得上的君臣,此刻都在各自左右的陪同下,位在不同的宫殿里。
杨溥接过那把长刀,眼神有刹那的恍惚,随即就坚定如铁,“身为大吴皇帝,朕理当与大吴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