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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8章 我在灵州望西天,待君归来诉思念(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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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一骑奔驰而来。

骑兵甲兵俱在,在不远处滚落马鞍,向小娘子走来。

吴生沉吟下来,他想起在定远城的血战,他想起在灵武县的奔袭,他想起他父亲的酒坛与唠叨,他想起了太多。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泪水纵横,咬牙低声道:“若是见到朔方军同袍,告诉他们,我已尽力;若是见到我父亲,告诉他,我不曾让他失望;若是见到我阿娘、小妹,告诉他们,我深爱着他们……”

军报上言,夏鲁奇在解决完云州的战事后,就立即动身去了仪坤州。彼处,李彦饶率领的卢龙军并及支援过去的侍卫亲军,正与契丹鏖战。

“等等!”吴生像是想到了甚么,一把拉住对方,默然了须臾,忽然双目明亮道:“灵武县有家药铺,药铺里有个玉娘,若是你们见到她,就告诉她……她是个好女子,让他好好活着,找个好人家嫁了……”

奴隶,是战士在战场上得来的财物,隶属于私人,这也是吴生当日没有被斩杀的原因。

“老人家但说便是。”李从璟颔首道。

朔方军重重点头,带着吴生的期许离开了这里。

李从璟看着眼前的边地老汉,一时不能言语。

天地间的人啊,在山川与岁月面前,总是这样渺小。人姑且这样渺小,何论人的那些悲欢离合,除了身在其中的人,又有谁能体味其中刺痛心灵的艰涩?

这边,殿前军在灵州停留的时间不长,大战之后稍作休整不可避免,但也不能耽误向凉、甘、肃进军的时机,以免让吐蕃、回鹘坚固防线。另外,李彦超在南线的攻势颇为顺利,一路高歌猛进,正待按照原定计划,与孟平合军共击河西。

“有甚么话要带回去吗?”朔方军问。

吴生重新躺会草堆,复又看向无边无际的蓝天。

祭奠当日,数千朔方军甲士在陵园之前列阵,在林中不息的秋风里,饮下敬畏国家英雄的烈酒。对于他们这些边军将士而言,战争就是自己的影子,总是不离左右,马革裹尸并非惨状,而是一种奢望,许多一生戍守边关的将士,在大战中战死后,连裹尸布都没有,不被一把火烧掉尸体,能有个坑入土为安,都是莫大的幸事。

作为奴隶,他被迅速转移到河西。如今,他身在甘州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在这一堆杂草中间苟延残喘。与他同样被带到河西的,还有百十名朔方军俘虏。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那名朔方军与吴生关系不错,听他这话说,心中不禁难受万分,却也知道事实就是如此。从甘州逃归灵州,路程太长,艰难无数,腿脚不便的吴生的确不可能走回去。

湛蓝的苍穹总是浩远,流荡的白云依旧悠悠,身前的贺兰山直入云霄,远处的黄河水奔流不息。

老汉断断续续的说着,李从璟一直在凝神细听,没有去打扰,“是老汉太过固执,也是老汉自个儿太过没用,才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替自己还债,替自己走自己未走完的路,全然不曾念及他的想法……”

李从璟稍作沉吟,“把人请过来。”

数千块石碑,数千个姓名。他们活着的时候披甲执锐,列阵迎敌、冲阵、厮杀,活着在军阵里,倒下也在战阵中,如今他们死去之后,依旧队列齐整,庄严肃穆。他们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他们抛家舍业,把一生与一身都献给了这个国家,留下的是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一个个倚门而望的娘亲,一个个独坐空房的娘子。英雄不应该被忽视,所以李从璟在石首县修建第一座陵园时,就没有将阵亡将士的名字写在一块石碑上,而是让他们都有自己单独的丰碑。

不同于云州战事干脆,仪坤州的战争,局面颇为僵持。到底因为契丹是国家而非部落,文明发展的程度不一样,又且军力颇大,不那么好对付。

“我腿上有伤,至今未愈,走路尚且艰难,遑论奔逃?若是跟你们一起走,别说逃不出去,只怕也会连累你们。”吴生苦涩道,眼中的哀伤浓烈的化不开。

“将军果真愿意帮忙?”老汉抬起老泪纵横的脸,眼中充满了意料之外的希望。

不过这些终究只能是想想,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中国之君亲临河西、西域的。彼处太偏僻,道路太狭窄,关山太险要,距离洛阳也太远,君王若是去了,如有万一,恐怕连回都回不来。纵然李从璟不惧,群臣也不会同意,万一宵小作乱,对国家百姓更是灾难。

“将军!”老汉见李从璟不表态,还以为李从璟不答应他的请求,于是再度拜倒在地,声音如泣如诉,“即便不能杀贼,哪怕只是戍边,老汉也要再入军中一回。我边军父子,子承父志,世代为国戍边,不论功劳与否,都该同在军中,同死沙场……”

这些时日,李从璟着重在解决定难军的整顿问题。既然石敬瑭已经死了,李从璟也不打算对定难军大肆清洗,不过令将士解甲归田是题中应有之意。至于党项一族,李从璟则趁机下令,将其贵族迁往洛阳,解除定难军镇,改隶行省,并收军中甲兵,令其民绝狩猎、改种农田。

不过李从璟却也没甚么好担心的,让夏鲁奇先定鞑靼部,再赶往仪坤州,本就是既定之策,相信耶律德光在得知石敬瑭、巴拉西相继败亡后,也不会有多大决心跟唐军死磕到底。按照李从璟的估计,战争持续多久,不过取决于耶律德光收服仪坤州的决心,和夏鲁奇带领唐军在战场上取得多大优势。

“没有了。”吴生摇摇头。

夏鲁奇在云州灭杀鞑靼战士数万,令鞑靼部元气大伤,只不过没有将其灭族而已,往后在草原上,鞑靼部顶多算个中等部落,几乎没甚么可能发展壮大,在数百年后成长为危害边境的罪魁祸首了。

“还有没有别的?”朔方军强忍着心头的酸涩问。

走出林子,还未上马,李从璟被不远处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他抬头望去,就见一个老汉在一名小娘子的搀扶下,拦住了一名小校,泪流满面的在说着甚么。老汉不停试图拜下,而小校在不停阻拦他拜下,双方拉扯在一起,有些挡路。左右维护持续的军卒本该驱赶老汉,却不知为何,都有些迟疑。

灵武县,城郊某处荒地,有女席地屈臀而坐,面对一河秋水,吹响了嘴边的羌笛。

李从璟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老汉扶起来,叹息着道:“老人家心中有事,不妨跟我说说,若是能帮忙一二,在所不辞。”

朔方军为他在烈士陵园中立了碑,刻上了他的名字,让他成为国家英雄,但他们不知道,他并没有死。

“可谁曾料想……谁曾料想,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再也没有了。左等右等,等到的不是他归家的消息,而是战死沙场的噩耗。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汉之前都是在干甚么啊……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洛阳了,老汉也再没机会让他知道,老汉心里对他的愧疚……”老汉已经哭成了泪人,苍老的身躯在不停颤抖,但他忽然一把擦干了眼泪,挺直了腰杆站直了身体,对着李从璟深深一拜。

“正如将军所料,老汉家里的那小子,这回没在了沙场之上……但将军有所不知,老汉家那小子,本来并无从军之念,他是个读书人,是一心想要考取功名的。在他从军之前,他就通过了洛阳学院的选拔,能够进入洛阳学院就读。将军理当知晓,洛阳学院是何等地方,只要他去了,学成之后便是九品官身……是老汉一直逼着他从军入伍,他这才不得不舍弃了大好前途,到关塞戍边……”

灵州城周边地势平坦,陵园也就建在平地中,除却周围的林子,没甚么修饰物。承袭李嗣源之风,李从璟性尚简朴,军中也不讲究奢华装饰,陵园就更是如此。石阶石栏石碑,俱是简朴厚重的风格,金戈铁马之气外,带着些苍凉的意味。

彼处,似乎有一张清秀的小娘子脸庞。

吴春摇摇头,“说不好……也有可能罢!”

羌笛的声音婉转悠扬,经久不息,它萦绕在人的耳畔,触动着人的心弦,让人哪怕是从梦里醒来,也能深味其中的辛酸苦辣。

片刻之后,吴春道:“今日前来,是与玉娘作别,王师已经挺进凉州,某要去丰安了。”

被俘虏的这些朔方军将士,如今大部分都已伤势痊愈,他们不愿做回鹘人的奴隶,自然就想逃回灵州去。

这世上本就没甚么人是能随心所欲的,便是君王也没有太多自由,说到底大家都身在各自的牢笼,对于笼子外的风景,远远瞧瞧也就罢了,不必太过当真。

“吴大哥若是去了河西,若是找着了吴郎……”玉娘满怀希翼的说到这里,已是忍不住泪水夺眶,如果吴生没有在那一战中死亡,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河西军队俘虏了,那他就有很大的可能在河西之地。

“吴钩的吴,生死的生,吴生……吴钩战沙场,与敌争生死,吴钩复关山,何论生与死,老人家……边地父子,实在是可歌可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