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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吴生做了个梦。
吴司马摇摇头,“不可。”
吃过早饭,吴生正要出门,却看到月朵正在院门处坐着。见到月朵,吴生怔了怔,因为月朵又换上了那身破旧衣裳,并且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
她要的不是施舍,是同甘共苦。
但是,巴布尔曾今是欺负她最卖力的人。
她最想要的,她最该要的,不过是心仪男人的宠爱,那才是世间最温暖的东西。
结果是,她被毒打得差些死去,本就少得可怜的羊群,变得更少了。
“这娘们儿果然色|诱你了。”吴春笑起来,摇头啧啧而叹,“照你以前所言,这娘们儿是个心底善良,单纯到愚笨的小丫头啊,如今怎么成了这番模样?”
换上唐人女装的月朵,成了姿采艳丽的少女,她读书识字抚琴学画,三年小成五年大成,未及双十年华,便已成了名闻遐迩的才女,在河西之地备受推崇,吴生每每在家会客,月朵的诗情才华,动辄让客人叹服不已,让他脸上十分有光。
“不是。”吴生心头有些苦涩,他端起茶碗,又饮了一口奶茶,这回却没尝到甚么味道。
“伍长,你说,我之前是不是错了?”
对吴生的恨,对生活本身的恨。
吴生又把头埋下,“我觉得我丢掉太多东西了,而这些东西,才是弥足珍贵的。”
“好久不见。”良久,她也说。
“死了。”月朵淡淡道。
“拆迁。”那名九品录事边喝水边说道。
……
部落的帐篷外,月朵望着部落里忙忙碌碌的人,身姿虽然依旧端庄,面色虽然依旧含笑,但望向部落外那支骑队的眼神,却充满怅然与寂寥,还有些许狠戾。
“原来如此!”书吏恍然大悟,眼神飘向那两队纪律严明的甲士,“这回吴司马连吴都尉都请动了,这事恐怕很难善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吴生听到敲门声,进来的是端着热汤的月朵。少女已经洗漱过,换了身新衣裳,因为吴生是唐人的缘故,月朵自然也是穿的唐服,只不过是男装,也不太合身。
某一天,她发现巴布尔对她的态度转变了,给她送了很多好东西。一次在河边的时候,她骤然发现,河水中的那张脸,竟然是那样好看。
“那你就呆在这里吧,不要再回去部落受苦了。”吴生如是说道,原本他想说,他也可以把她当家人,但是说不出口,对方毕竟只是个回鹘人,而且是个目不识丁的女子,他真的能够帮她改户籍,让她姓吴?吴生觉得这不可能。
“你是酋长?这怎么可能。”吴生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
“可不是么!那些游牧的回鹘人,放纵惯了,野性难驯,这回惹恼了吴司马,要是吴司马跟他们谈得不投机……哼,吴都尉那两队甲士,都是他的亲兵,个个身经百战,要踏平一个小几百口子人的部落,还真的不用费甚么力气!”录事如实道。
幸好一支商队路过,幸好她是个女子。
“这却是好办!”
吴春张了张嘴,僵了半晌,“你这个问题,让我如何回答?”
梦醒了,天也亮了。
她会回到那里,形单影只的生活在那里,日复一日,春夏秋冬。她有一柄黑乎乎的简陋匕首,那是她保护自己,保护羊群,保护帐篷的唯一依仗。
“再少年,又当如何?”
吴春笑了笑,“后悔了?”
月朵的头更低了,声音也更小,捏着衣角道:“我从未把你当过奴隶……”说到这,她迟疑了好半晌,才继续道:“我一直把你当……家人。”
……
“今日我等急急忙忙出城,这是要去作甚?”在院中歇脚的时候,一名年轻书吏问身边的同僚。
吴生偏过头去,黑着脸不说话。
于是,再也没有人敢驱赶她、欺负她。没有人愿意跟一个打不死的疯子较劲。
远方,远在天边的偏僻地方,有一个人丁单薄的部落,在那个贫穷的部落边缘,有一座破旧的小帐篷,上面有大块的补丁,夜里总是漏风,雨天总是漏雨,小帐篷旁,还有个不大的羊圈,里面有几十只瘦骨嶙峋的绵羊,总是饿得咩咩叫唤。
而这个,她得不到。
后来,她和大唐官吏打成一片,就顺理成章成了部落的实际酋长。
她的孤独与孤苦,曾今被恨意与野心驱散过,曾今被权势与虚荣遮掩过,但她终究还是意识到,她不可能一辈子靠这些东西活着,靠这些没有温度的东西活着。
吴生将两样东西递给月朵,“这把匕首还给你,这些银钱你也拿着。”
在他们背后,当地官吏已经在指挥部落的人,开始做迁徙的准备工作。
吴生半晌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回忆起以前的画面,心口有些隐隐作痛,临了,只得叹道:“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浮于事,适应了世道规则,便是随波逐流。大千世界,个人何其渺小,为了吃饱穿暖,为了心头的欲望,我们又能如何?初心,那是甚么?不能果腹不能御寒,不能带来尊严与虚荣,丢了也就丢了,有甚么打紧。”
“艳福?”吴生想起帐篷里的情景,不由得苦涩一笑,“这娘们儿可是想杀我。”
吴春望着一言不发的吴生,好奇的问:“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他们同意迁徙了?”
吴生的沉默,让月朵把握到了主动权,她开始提问:“这么久不见,我还不知你近况如何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娶妻生子了?妻子是谁,是你曾今提过的那个玉娘吧?”
“布政使的千金。”吴生低声道。
吴春扰扰头,“既然如此,你应该志得意满才是,最不济也是意气风发,又在后悔甚么?”
“既然说起这茬,那就好生说说。”月朵表现出来的美丽风情,无疑有万千魅力,吴生不得不收敛心神,才能抵挡这种魅惑,“你们的酋长呢?”
……
月朵望着骑队消失在视野中,眼神冷得厉害,她近乎咬牙切齿的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一个女人,去体会生活的丑陋,去学会独自坚强?难道你就不知道,女人心冷心硬起来,比男人要可怕得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以为你这些年暗中照顾了我,我就会感谢你?我已经不是那个愚笨的少女了!我有野心了,我不满足了,我总想得到更多了!是你教会了我,人要为自己谋远大前程,是你教我的,人不应该理会那些过往的情义,是你教我的,人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他心坚如金,他心硬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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