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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收歇,天上虽仍是乌云疾走,已可在云隙间窥见晴天,间有雨点洒下,四周早回复清晰的视野。
桓玄一阵风的穿门而入,来到正凭窗观看外面院落景色的桓冲身后,愤然道:“这算那门子的道理?大哥你来给我评评看,我身为南郡公,现在国家有难,我桓玄自动请缨,愿领三千精锐回去守卫京城,任他谢安差遣,他竟然不受,说什么请我们放心,三千兵马有之不多,无之不少,最重要是守稳荆州。大哥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坐看谢安祸国殃民?”
秃发乌孤阴侧侧笑道:“今次他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必教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倏地人影一闪,苻融等身前已多出一个身形高瘦,外披红色长披风,头戴圆顶风帽,身穿交襟短衣,下穿黑缚裤,形相怪异之极的人。他瘦得像个活骷髅的脸孔没有半点人的活气和表情,死角般的眼睛更似没有焦点,可是却能令任何人给他看着时打心底生出寒意。
天上明月当空,令人很难联想到两天前那场暴风雨。
以王、谢为代表的乌衣豪门,本是北方中朝的衣冠翘楚,南渡后成为侨姓士族,在九品中正选官用人的制度保护下,在南晋这片残山剩水中安定下来,形成源远流长的豪贵家族,其子弟凭藉世资,尘尾风流,坐取公卿,维持家族的势力,令他们傲视寒人庶族,至乎依靠军功冒起的新贵。甚至贵为皇帝如司马曜者,可以把寒人封官赐爵,却无法封他们为士族,因为那是世世代代的传承,不是一道圣旨可以改变的。
胡彬见如此施压,刘裕仍不肯吐露只字片言,心中有气,再不说话。
想到这里,忽然生出警觉。
桓冲仍是凝望窗外初冬的美景,像没有听到他的说话般油然道:“苻坚从巴蜀顺流而来的水师军,目下情况如何?”
燕飞拔出匕首,割下一片狼肉放进口里品尝,吃得津津有味,又自得其乐。他已近一年没有过流浪的荒野生活,忽然间颇有重拾旧趣的感觉。若没有战争,是多么快意的一回事;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单是怀内从高彦得来的金子,已足够他懒闲上数年,只可惜现实正朝其相反的方向进行。
胡彬和刘裕立在船头,后者正精光闪闪的打量淮水北岸的形势。
即使是两晋的头号士族王、谢两家,其家风亦不尽相同,王家较重儒学,谢家子弟则高蹈出尘,任情背礼,崇尚老庄玄学,使其士族形成一个与晋室王族相辅相乘,但又超出其外的政治利益团体,演变为压抑本地豪门和寒门新贵的保守力量。这种情况,即使位高权重如谢安、王坦之等辈亦无法改变过来,晋室更是无能为力,当矛盾愈演愈烈,必定会出大乱子,所以南晋或非止于苻坚之手,不过他的好日子确是屈指可数,只不知此人是来自北方,又或是本地冒起的乱世之雄。
船上全是寿阳镇将胡彬的亲兵,因刘牢之千叮万嘱,此事必须保持最高机密,不得泄漏丝毫风声,任务只为送一个人到颖口,至于有何目的,以胡彬前线重将的身份地位,仍给蒙在鼓里。最气人的是派来的小小裨将刘裕亦对他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端倪,而与他见面后所说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
桓玄大恨道:“大哥!我们桓家绝不可一错再错,当年爹已要求晋窒为他行“九锡”禅让之礼,若非谢安、王坦之等一意拖延,爹早坐上皇位,天下再不是司马氏的天下,而是我桓氏的天下。只恨爹不久病逝,大哥又无心皇座,现在……”桓冲终于朝他瞧来,双目神光闪闪,大喝道:“闭嘴!现在晋室需要的不是内争而是团结,我们只有做好本份,方或不致沦为亡国之奴。你给我滚回宜都,若有闪失,休怪我桓冲不顾兄弟之情。立即滚蛋!”
来者竟是威名在鲜卑族内仅次于慕容垂的高手乞伏国仁。在乱华的五胡中,以鲜卑人部落最繁,诸部分立,各不统属,最强大的有慕容、拓跋、段、宇文、秃发、乞伏诸氏,各以其首长姓氏为号。
胡彬道:“进入边荒后,你便得孤军作战,我的人均帮不上忙。我真不明白参军大人派你到边荒集有何作用?那里的汉人已走个一干二净,胡人见着汉人便杀,他们手段残忍,若你被他们生擒活捉,泄露我们的机密,会是弄巧反拙。”
乞伏国仁左手放松,抓着的两把刀掉往地上,发出声响,他以令人大感意外、温柔而动听的声调道:“两人在此处分手,一人往边荒集的方向走,在途上弃下这对兵刃,另一人跃过对岸,在岸旁泥阜留下浅印,差点被雨水冲洗掉,该是往南去了。”
桓冲也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儿同意桓玄的说法,苦笑道:“正是因大军压境,所以我们别无选择。谢安或许不如你想像般的不济事,谢玄更是有勇有谋的勇将。小弟!好好助我守稳荆州,其他惟有看我大晋的气数。”
衣衫破空之声响起,两人骇然侧望,一道黑影似从水面跃起,升逾左舵寻丈,迅疾无伦的来到两人上方。来人宽大的灰袍迎河风鼓胀,仿如一只振翼的吸血夜蝠,一对眼睛闪着鬼火般的可怕绿焰,颇示对方的内功别走蹊径,诡异无伦。
苻融冷然道:“他们因何不顺流远遁,却要在这里弃舟登岸?”
乞伏国仁落往对岸,倏忽不见,消失在林木深处。
桓冲沉声道:“若让这两支敌军汇合,顺流直攻建康,小弟你道会有什么后果?”
若有一壸雪涧香就更理想。
沮渠蒙逊狠狠道:“定是那天杀的盗马贼拓跋圭,他用的本是双戟,不用戟便改使双刀。”
在柴火的焰端上,肉汁从野狼被烧烤的腿上滴下,弄得火焰明灭不定,劈啪作响。
战船缓缓往右岸靠去,颖水从北面滚滚而至,汇入淮水,再朝南倾流,雨水交激,水流变得湍急起伏,船体轻颤。
“当当”!
沮渠蒙逊和秃发乌孤轰然应诺,领命去了。
刘裕漫不经心的道:“下属地位低微,对军情所知有限,且若见势色不对,会先一步自尽,将军请宽心。”
胡彬忍不住试探道:“刘裕你对边荒的情况是否熟悉呢?”
秃发乌孤微一错愕,沮渠蒙逊点头道:“他们定是潜回边荒集图谋不轨。”
昼夜不停急赶两天路后,燕飞已远离边荒集,必须歇下来好好休息,医饱饿肚。颖水在离他半里许处流过,河水另一边就是边荒集与颖口间一座无人废墟汝阴。虽然他仍不知如何面见谢玄,但他一向洒脱,烦恼的事留待到寿阳再想办法解决,眼前最迫切的事,莫过于享受他打猎得来的美食。
桓玄不忿的道:“我当然清楚,可是有大哥镇守荆州,扬州便稳如泰山,我只不过想为朝廷尽心尽力。看!谢安用的全是他谢家的人,统帅是谢石,先锋督军是谢玄和谢琰,我有那一方面此不上他们,自十六岁开始我已领军抗敌,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现在苻秦大军压境,谢安仍是我行我素,继续放任清谈。我承认谢安确是朝廷柱石,可是在军事上他却幼稚如童蒙,前线诸将,多乏作战经验,加上众寡悬殊,后果不难设想,我辈将为亡国之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