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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咎很快就知道了,那纲首张老大口中的“你们”,指的是什么意思。
想要在这敖仓,搭乘这艘进鲜船进京的,可不止他一人而已。
这头纲首张老大贱卖、甩卖了一批南来的货物,与前来采买的商贾完成了交割;那头的船老大也将伺候好了漕吏,完成了进鲜船的船体检查。
就好像约好了似地,不仅几辆骡牛车子从码头外辚辚而入,还有几名锦衣少年打马前来,在这小小的系泊码头上汇聚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穿着短褂的力夫一拥而上,在船主的呼喊中,将那些客商的行李抬上了进鲜船。
甲板上,船工们赤着脚跑来跑去,一边挨着船老大和档头的呵骂,一边操弄船舷,放下跨板,一边还不忘用南腔北调,跟邻近船只上的同行们“交流”几句詈言。
虽然狼藉嘈杂,但是就在这混乱景象之下,却俨然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秩序,一切事务其实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
不用旁人帮忙,赵无咎自己就将两匹骡子牵上了船甲板。不过,骡子之类的大牲口不能在甲板久待,它们被牵引进了下层甲板里,被放到专门停放牲畜的“吊台”。
所谓的“吊台”,就是一个个特制的马厩隔间。
为了防止大牲口因晕船而狂躁,惹出麻烦,所以船上专门开辟出十几个吊台。
骡马站在一块木板悬空几寸高的上面,木板用粗麻绳吊在几根专门加固过的大梁上面。船舶航行时纵然摇晃,可吊台却能始终保持相对的平稳。这种布置寻常的小船上是决计没有的,也只有在像这艘超过七百石的进鲜船上面,才有布置吊台的足够空间。
同样地,既然都有吊台了,船上甲板也专门修了“客楼”。搭船的客人可以带着行李,在客楼里休憩。
当然,即便叫作“客楼”,可毕竟是在一艘船上,这“楼”其实就是一层大通铺似的带顶窝棚。搭乘的客商,住宿条件也只是比船工好一些,不用在甲板上打铺盖。
付了一把铜钱,赵无咎让一个船工帮忙在客楼里寻了个好位置,将自己的行李安顿好。
看在“孔方兄”的面子上,那人还贴心地为赵无咎寻来一块篷布将行李盖上,这样既可以防潮,而且多少能防备可能存在的小贼。
出于谨慎,赵无咎还是把注色经历、过所、钱袋等物品用包袱卷了,随身携带。那把精炼横刀也被他斜跨于腰间蹀躞带的铜钩上面。剩下堆在行李里的,只是衣服、干粮、以及其它一些杂物。
接着,他便走到甲板上,站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看起进鲜船整备开船的景象。
凭心而论,乘内河航船对他来讲还是一桩新鲜事,赵无咎隐隐觉得挺兴奋的。
当桅杆上的船帆升起,进鲜船的船头也竖起一根竹竿,竹竿上挂出一条杏黄色的旗幌,上书:“奉少府监进鲜回避”。这意味着,这艘船拥有最高漕运通行权,一旦遇到淤塞,其它船只都必须要主动为其腾让。
说来也怪,就好像是算准了时间一般,当船帆升起的瞬间,码头上就突然起了一阵东南风。
趁着这股风力,进鲜船随之便滑入了干流。甲板上的赵无咎凭栏远眺,看着远处天边的云彩,不由得击节而歌道:“好风凭借力,送我步青云!”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直抒胸臆的有感而发,竟然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彩!”
忙活完一应事务,纲首张老大正端着个牛皮酒囊在甲板上饮酒,一听到赵无咎吟诵,不由得眼前一亮,随即便开口喝彩。
之前那几名骑着骏马登船的锦衣华服少年人,听了这句话,竟然也凑了过来。
“兄台,此行是否为前往洛京释褐为官?不知阁下府上是何方名门,还望不吝赐教。”
那些少年人之中的为首者,向赵无咎一抱拳,行了个半礼道:“在下新政鲜于氏,鲜于叔明。”
一听这少年人自报家门,赵无咎还没什么感觉。反而是那个原本斜卧在甲板堆叠的麻包上,放荡不羁饮酒作乐的纲首张老大,登时便从麻包上一跃而下,将酒囊扔到一边,连鞋履都没趿拉好就趋步近前。
“新政鲜于氏的小郎君,可问一句,您与那京兆尹鲜于仲通大人可是亲戚?”
说话的时候,这个张老大始终保持着交手作揖的谦恭姿态,而他那一对眼睛已经将鲜于叔明几人悄然打量了一遍。
张老大看出来,这些人身穿的锦袍,用料都是最好的五色暗纹蜀锦。
因此,对于对方自称出自巴蜀新政鲜于世家的说法,他基本上是相信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躬身作揖的姿态,亦不由得更加恭谨了一些。
果然,还没等鲜于叔明作答,他的一个同伴便抢先自报家门道:“岂止是寻常的亲戚?我家叔明兄和那位鲜于仲通大人,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被同伴一语道破身份,鲜于叔明虽然口中斥责了那人几句,但脸上那份自矜神色却做不得伪。
而他看向赵无咎的眼神,也让赵无咎想起了东山县郑家那两个使者在待人接物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从眼中流露出的那种自负与自傲。
他想了想,抱拳回礼:“在下赵无咎,常州府东山县人。此番前往洛京只是应了一长辈之言,要我在洛京进学上进,而并非是有官可做。”
随着赵无咎的解释清楚,肉眼可见地,以鲜于叔明为首的这伙锦袍少年脸上的表情渐渐就变了模样。
其中,有个少年更是打趣道:“嗨,我说呢。你这大个子话说得那般大气,我们还以为你此去洛京,是要赴琼林、登云台哩。”
几个锦袍少年纷纷大笑。
张老大一脸紧张地看向赵无咎,心里生怕这个身姿可怖的少年壮汉因言而怒——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就练了一双识人的慧眼——看到赵无咎跨横刀的姿态,他就知道这人是一个用刀的好手。
少年意气,最是受不得激,要是赵无咎遭人戏谑之后愤而拔刀。哪怕他其实也是一名八品武者,可这么近的距离,他真没把握能护得那些锦袍少年们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