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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合上了,白毅一个人坐在桌边。他沉思着,伸手捻灭了灯。
白毅点了点头,似乎忽然间老了许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是啊,你们想得都很简单,只有我,是一个矛盾挣扎的人。你们要做什么,我无从阻拦,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把势力渗透进军队内部。你们是一帮人,和辰月一样是疯子,不过没他们疯得那么厉害。”
白毅沉默了一会儿:“很难说。这太复杂,很多人渴望和平,但是每朝每代都有人试图开疆拓土。”
息衍接过了箭,以手指拭着它的箭镞,锋利的箭镞多次穿透目标之后,摸起来已经满是细小的锯齿。
“作为……战场?”白毅的声音微微一颤。
“如果知道有客人,我应该准备一些茶水。”白毅打破了沉默。
“确实是这样,一轮新的战争开始!”有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说。
“是,如果和来自瀚州、宁州和雷眼山河洛族的人们聊聊,你会知道打着黑幡的使者已经悄悄地光临了他们的家乡。过去的十几年间,辰月教已经把巨大的势力网安置在整个九州大地上。如今他们是准备收网了。就在殇阳关这里,他们的举动已经正式向我们宣告,一轮新的战争开始。”
可是他不知道往哪里逃走,小屋外的黑暗活了,有人在大笑,有骏马在呼吸,甲片叮当作响,黑暗里千万化形,汇成海潮。
他幽幽地问白毅:“就像二十年前,那个晚上,在天启的那个小酒馆里,那个人磨剑的时候,你听见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息衍靠在椅背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声音却变得低沉肃穆:“白毅,人是渴望和平的种族,还是渴望战争的种族?”
息衍的微笑化解了两人之间冰封般的沉默:“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吧,天驱也从不可一世的庞大组织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过去的律令不再有效了,前辈。而且我们犯错误的时候,才十六岁,那时候人太年轻。”
息衍又指了指白毅:“你是第六个。”
“幻觉么?”
大雨瓢泼,雨声中有人在呼吸。
“我不知道,我是一个天驱。但是你要说辰月教徒的心里没有爱,却也不完全对。他们对于单个的个体完全不在意,但是他们在乎所有种族的生存和发展,因为九州诸族是世界重要的一部分,是世界力量循环的根源,世界就像是河道,诸族是河道中的流水,没有水,那么力量无从循环,河流就死了。辰月教徒们太爱这个世界了,所以连带着他们也爱诸族。不过是所谓的‘大爱’。”
三个人围桌而坐,尴尬地沉默了片刻。
“活的?”
“七支长薪箭已经损失了六支,仅存的这支箭也要死了,里面封印的魂力已经非常虚弱,这几天晚上我把耳朵贴近箭囊去听它震动的声音,就像垂死之人的心跳一样若有若无。”白毅把箭递给息衍,“你还能期待它做什么呢?”
“我们需要杀一个人。”息衍说。
“第六个?”
“你曾和天驱擦肩而过,并不真正理解我们的敌人,可我们和辰月之间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数千年,我们太了解这些喜欢操纵尸体的秘道大师了。”翼天瞻说,“白毅将军,那些围困你们的丧尸已经在外面站立了多久?”
“你说对了!”息衍眯起眼睛,骄傲而冷漠地笑了。
“你这里多的是血水,而假如你不立刻采取行动,血水会涨起来漫过你的喉咙。”翼天瞻冷冷地说,“你的时间不多了!”
二十年前,磨剑声,酒肆。
“我……不能说!”白毅咬着牙。
他忽地笑了,笑得有几分粗鲁:“如果我信命,我的命岂不是太糟糕了一点?”
“或者说是一个被征用的法器?”白毅冷冷地问,“他知道他将经历的一切么?”
他以手捻灭了灯火,兵舍里彻底暗了下去,这间兵舍没有窗户,只有顶棚的木板之间稀疏的缝隙里投下了几点星光照亮。
“初次听到这个理论的时候,我整夜地睡不着,恨不得冲到夜空下去对着天空大声问说是么?是这样么?真的这个就是世界的真实面目?”息衍笑笑,“而今自己说起来,也还能感觉到里面有些可怕的东西。手抖了,真丢脸。”
也许是有人踩着水来了,也许是骏马鼻腔喷出滚滚热气的声音,也许是甲片,熟铁的甲片,随着骏马的起伏叮当作响。他开始觉得紧张,他想什么东西就要来了!可他站不起来,他移不开视线,他看着那个老人沉默地磨剑,剑身晦暗无光。
“有把握么?”白毅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流汗。
渐渐地世界变得寂寥空旷,酒肆的喧闹声淡去,其他人的存在变得无关紧要。他看着那个老人磨剑,剑在磨石上铮然作响。
“历史上一度辰月的大师们也非常迷惘。他们看到了世界的征战,势力的此消彼涨,野心家们代代相传的热血。大师们觉得诸族的心中对于战争和权力的渴望把世界弄得混乱不堪,这是堕落的,肮脏的。大师们因为想不明白在他们所爱的世界中为何有如此多的纷争和杀戮而愁苦万分,所以他们向神祈求答案。他们自信获得了神启。”
“这支箭就要死了。”白毅的手捋过箭杆,像是拍着多年战友的肩膀。
翼天瞻走到桌边,擦着火镰点亮了油灯,他把油灯举高:“年轻人,你应该看得出我是一个羽人。”
“启示之君声称他得到了神启。他确实有证据证明他就是我们所等待的人,但是我们没有机会和他碰面。那时候九州幸存的天驱精锐都出动去寻找他,可他却在逃亡,他证明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开始,已经陷入了连续不断的追杀,有人以重金向天罗山堂的刺客们购买他的头颅,而效忠于诸侯的廷尉们也获得了秘密的指示要杀死这个人。就这么,有些人在试图杀死他,有些人在试图保护他。启示之君一路向着北方逃亡,最后到达了秋叶山城,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他应该是死了,虽然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被杀的,但是他没有能够履行拯救天驱的使命。幸运的,也是不幸的是,他死前终于见到了那一代的天驱大宗主。”息衍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一代的宗主,名叫幽长吉!”
“好。”静了许久,白毅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们,现在我也只有相信你们。但是我们需要七个人,斯达克阁下是第五个,我是第六个,谁是第七个?”
“我看得出来。”息衍点了点头。
翼天瞻摇头冷笑:“年轻人,不要谈论你所不熟悉的话题,我是个羽人,这个世上比羽人更理解秘术的种族还没有生出来!法器未必是秘术大师们封印密藏的宝物,就像你发动君临之阵时使用了追翼之弓和长薪之箭,魂印武器本身就是法器。任何法器不过以它蕴含的精神之力呼应星辰,你的箭中封印了魂魄。而法器也可以是活的。”
于是那些铁甲铮然的人在他眼前显形了。他们是驰马而来的,来自黑暗中,不知道多少。他们的甲片起伏,白毅可以看清楚那些甲片上的雨水飞溅。但是他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他们的脸被笼罩在仅有一缝的铁盔中,他们的身体整个被甲胄和黑氅覆盖。他们驰入了酒肆,天知道那小小的门怎能容纳如此多的马和它们背上仿佛巨神的主人。
翼天瞻冷笑:“是,辰月意图杀死你们,仅仅围困是不够的。他们需要一次进攻!而且我知道他们进攻的时间。”
白毅的脸色微微发白:“从开始他们就已经计算了星辰的作用!”
“是的,至今幽长吉在天驱中依然被看作叛徒。那时候我们两个还在天启城当金吾卫,也是我们最初得以接触天驱内情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幽长吉十恶不赦,他背叛了天驱的精神,希望以‘绝对的力量’抗击我们最强大的对手,也就是辰月教。宗主们从他身上看出了成为一名暴君的可能,所以他反过来又一次被天驱们诛杀。但是最隐秘的事情是,幽长吉反叛之前,确曾和那个号称启示之君的人见面。至今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当时谈了什么,我曾尝试从幽长吉当年留下的资料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可是幽长吉也异常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的文字。”息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是这样了,所以如今的天驱是一些武士组成的、没有目标也不知道去路的组织。它仅仅靠着一腔热血苟延残喘,而辰月的势力暴涨起来,他们似乎准备借助这个时机全面出击,令他们的意志成为唯一的主宰。”
“会有牺牲么?”
“你藏得真好。”白毅忽地歪歪嘴角,笑了笑。
翼天瞻微微点头,一字一顿:“人,就是最强大的法器!”
“古伦俄虽然是个可怕的人,却是辰月历史上最好打交道的大教宗之一。他非常期待把辰月对于世界的看法和当权者共享,所以他带着信徒踏进了天启城,他失败了,但他整理了辰月数千年来的文献经典,从而产生了一个成文的理论。这个理论说明了辰月为何要不断地挑起战争,充当藏在幕后的阴影。”
“大爱?”白毅问。
“天驱武士团宗主,苍溟之鹰。楚卫国白毅将军。两位这就算是认识了,既然大家目前还有共同的目标,也可以先收敛一下敌意,坐下来说话。”息衍慢悠悠地说。
白毅沉默着,面无表情。
白毅站起来,那些骏马从他身边驰过。它们的主人拔出了剑。剑看起来如此眼熟,这样制式的剑,刚才在老人的手中被磨砺,而此时已经握在了武士们掌中,泛着刺眼的铁光。铁光汇聚起来,照亮了天空。
翼天瞻却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灯火。
“孺子可教!”翼天瞻点头,“谷玄的力量之潮即将涨满,就像一张弓被拉到了尽头!即将完全死去的丧尸们会在那时候获得最大的力量,它们身体里渐渐干枯的血液会加速流淌,那时候它们会变得像是发狂的野兽那样,试图杀死任何活着的东西!”
“是!就在那个谷玄力量涨满的夜晚,谷玄划过夜空的轨迹将变得最长,这时候,对手会现身在天空下,引诱那支丧尸组成的军队对我们发起进攻!”
息衍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沉着脸:“难得听你说几句轻松的话,基本还都是嘲笑我的。”
“那么他们自己,是牧马人么?”
他想:“我听到了什么……我看见了什么……”
这个时候,他真的像是一只奔行在草原上的雄狐。这只狐狸骄傲而强健,它躲避着夜狩者的弓箭,划着极大的弧线奔逃,这时候它忽地停下,回身嘲弄般地眺望乘马夜狩的猎人,似乎要欣赏他的无奈,此时雄狐的眼里,有着月一般的光。
“谷玄!”白毅明白了。
“可他是你们中的……叛徒!”
“我听说下唐的军人武士都风评你儒雅旷达,所以说你藏得很好。你哪里儒雅旷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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