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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着道谢,虽然看不清,但我也知道,是季汉阳,只会是季汉阳。
在长安的那一夜之后,我似乎真的流尽了这一生的眼泪,在这之后的十五年,我没有再流过眼泪,可也是那一晚,我的眼睛开始模糊,看不清东西,我想,大概是被哭瞎了。
而他,就这样跟在我的身边,做了我的眼睛。
静姝师姐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为什么我与他不能最终的走到一起?这个男人为我付出,已经足以感天动地,好像他房中的那一盆青龙卧墨池,既然已经留在了对方的心里,为何不能相伴相依?
其实,青龙卧墨池,只是一种成全。
我成全了他的情,他成全了我的义。
但静姝师姐是不会明白的,所以我只能模糊的说:“因为我哥,并没有娶昊焉。”
这个天下,只怕已经没有人能娶昊焉了,南北匈奴在长安之乱后的十五年,都开始了漫长的女主天下的路程,她比我走得更加艰辛,因为她没有儿子,不能正式的坐上皇位代行其职,南匈奴的势力又分裂开来,虽然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战乱,被她统一,但势力大减,不胜从前。
十五年间她率部北伐七次,皆被季氏兄弟击溃,大败而回。
我知道这些年来,只有依靠着对我的恨才能让她继续活在这世上,对于我的哥哥,她这一生,只怕是摆脱不了那种孤独与恨的煎熬了。
同样受到煎熬的还有宜薇,但她解脱得最早,我回到北匈奴的当天便接到她自杀的消息,是在我哥的骨灰前。
问世间情为何物,俗世千万年难了,
一夜南柯,人生如梦,
镜花缘,苍天老。
直教人生死相许,到头来难了难了,
人生苦短,儿女情长,
路归路,桥归桥。
十五年后,我也终于,回到了长安。
马车在穿过了喧闹的浮华景象之后,停了下来,似乎有许多人站在前面,虽然看不见,但对目光的敏感,我还是立刻感觉到了什么,而一阵整齐的声响,是他们全都朝着我跪拜下来。
“恭迎仁顺太后!”
原来,已经到了玄武门。
那声声呼喝在漫长的廊道间,在晦暗难明的林苑间回响着,仿佛要将我记忆中那些杀声震天的场景都替换过去,所要留下的,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我走到门口,弯腰准备下车,手也习惯性的伸出,立刻有一只手伸过来用力的握住我的手,将我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这只手,很熟悉,温热而有力,只是在触碰着我的时候,似乎微微的颤抖着。
我转过头,想要看那扶着我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是谁,站在我的身旁?是谁,滚烫的呼吸吹打在我的腮畔?是谁,温暖的胸膛已经贴上了我的身体?又是谁,用他仅有的一只手,用力的握住了我的手?
前方那些文武百官在站起来之后,又一次跪拜在地。
“恭迎皇后娘娘!”
我的脚步微微的僵硬了一下,顺着那手的方向看过去,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他依旧温柔的在前方牵引着我,一步一步的走进了那城楼,两旁的全都屏息凝视着,所有的目光都在我们十指交缠的手上。
甚至,我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重负一般。
这声叹息似乎很熟悉,带着苍老,我没有看见那个人,只怕就算看到,这位太上皇如今也已经老得不复当初了。
我还被他牵着手,慢慢的朝前走着,在走过那城门之后,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玉公公,带着笑声说道:“皇上和皇后自有旧情要叙,太上皇,季大人,各位大人,请往大殿,皇上已经吩咐了国宴与歌舞,今日大家应该开怀畅饮,与皇上皇后娘娘同乐。”
背后的人声渐渐的远了。
我和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我的眼睛看不见,却能清清楚楚的分辨出身边经过的一切,那长青的竹林,那嶙峋的假山,那熟悉的瀑布,在慢慢走过了记忆中的每一条路之后,他推开了一扇门。
阳光在我们的身后穿射了进来,一下子洒满了整间小屋。
像是被照亮了,我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这间冷泉宫中的小屋,那熟悉的桌椅,小床,梳妆台,青铜镜,恍惚间映照着我朦胧的眼神。
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模样,好像这十多年的时间,只是一个空洞的数字,我们只是一转身,被袖底风吹凉了十指的时间,一切一如当年。
我还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慢慢的走向那张熟悉的小床。
那是谁?
我有些茫然的,也慢慢的走了过去,摸到了熟悉的床沿,绵软的垫子,厚实的锦被,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枕头,我轻轻的坐了下来,抬起头,看向了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
同样璀璨的眼睛,同样高挺的鼻梁,同样棱角分明的唇,他的一切都和过去一模一样,还是那样的俊美,还是那样的沉稳,岁月在他的身上空洞的流转了十五年,唯一留下的笔画,是鬓发间的霜色。
原来我和他,都一样……
我仰着头,平静的看着他,终于不是在梦里,看到这张脸,终于能清楚的看到他站在我的面前,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被他用仅有的一只手轻抚着脸颊,这一切,终于都是真的了。
亦宸,我回来了……
他俯下身,温热的唇已经熨在我的眼睛上,似乎还带着一点冰凉的湿意。
过了许久,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
“鸢青,这是不是一辈子了?”
如果你真心爱我,就骗我一辈子,不要让我醒过来……
好!我会用心的骗下去!
“亦宸,”我轻轻的说道:“我们的一辈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