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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二上酒不慢,四坛佳酿顷刻而至,虽然比原先十坛酒小了许多,可是卖相却又好上不少。
沈炼不待青袍人问,便自说道: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
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人心怜羊,狼心独怅。
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沈炼说的极慢,青袍人喝酒却极快。
他说‘暮春三月,羊欢草长’,青袍人便干了第一坛酒。
又说‘天寒地冻,问谁饲狼?‘,青袍人几乎在他说完这一句同时,喝干了第二坛酒。
沈炼在‘人心怜羊,狼心独怅’这一句有意加快语速,仍旧没在青袍人喝完第三坛酒前说完,又是语尽酒干。
在最后‘天心难测,世情如霜’时,沈炼本可以更快,好生为难一下青袍人,却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
那青袍人也一口一口。
直到沈炼说完,青袍恰好饮尽四坛佳酿。
那四坛酒,即使无千杯,亦有数百杯之量,味道佳纯,劲力不小,纵然常年酒客,一连四坛,也得醺醺醉矣。
可青袍人面色不改,双眼依然清亮,好似夜空朗星。
只听青袍人道:“好小子,你请我吃饭,不以俗物观人,我虽然看得起你的豪气,却不承你的人情,要知道这偌大的青州府,能配请我吃饭的,根本就没有。”
沈炼默然,静待青袍人下文,只是心道:此人确实自负得紧,若无惊人艺业,活不到现在。
青袍人继续道:“你说这‘人心怜羊,狼心独怅’着实对我脾胃,可我依然不承你的情。”
沈炼听到这,微笑道:“想必是我最后两句放慢了语速,兄台不必急于下酒入肚,为此须得谢我。”
“不错,我这人虽然滥杀无辜,十恶不赦,可这些都不是毛病,唯独有一点,那就是自负得紧,这酒不错,劲力绵长,我若是最后一坛酒急着下肚,自是令我内息运行会有些错乱,若在平时当然毫无妨碍,可今日有宵小之辈要跟我了断一番,我还得带着新收的小仆杀出去,万万不可疏忽。”
沈炼悠悠说道:“如果我将最后两句极快说出口,又当如何?”
“那我还是能在你说完之前,以内家气功,强自吸干这坛酒入喉,只不过喝完之后,便得取了你项上人头。”
他这话斩钉截铁的很,有意无意间瞄了两个跟来的沈家护卫一眼,如看草芥,不屑得紧。
两个护卫从桌上拍案而起,道:“你若是敢动我们家少主人一根毫毛,保证让你出不了这客店。”
两人这时候却忍不得了,要知道他们的职责就是护卫沈炼安全,若是被沈老爷子知道有人敢如此狂言,他们却毫无反应,岂非成了酒囊饭袋。
即使沈炼怪罪下来,也得让此人知道好歹。
说话间,两人跨步而上,左右弓拳,虎虎出声。
但凡练拳之人,便知道‘千金难买一声响’。
拳出声响,非是风声之动,而是声出于骨震,此时花整劲于一拳之中,势大力沉,速度极快,可谓难以招架,也说明出拳之人,外家功夫有了火候。
沈炼不通武学,不妨碍他眼力惊人。
两个护卫这一下出拳,极大层面上,整合了自身的力量,而且两人身形壮健,肌肉饱满有力,出拳之时,下盘极稳,好似拉弓出箭。
两人拳头,一朝青袍人肋骨,一朝肩膀。
错落有致,前后不分。
想来两人时常拆招,配合很好,临敌之时,毫无错乱。
青袍人露出嘲讽的笑容,不慌不忙,伸出右手自左而右划来,抓住袭杀他肩膀的拳头,毫不费劲,往下一带,只听得一声脆响。
正是两个护卫,拳头碰撞,碎了手骨。
然后青袍人轻轻一推,两个护卫似乎棉絮一般,竟而飞了起来,砸碎了不知多少桌椅,吓得大厅其余的客人,不敢说话。
而两个护卫,眼见得不活了。
沈炼眼皮微动,任是他定力深厚,突然间见得如此凶历手段,亦不得不为之震动。
青袍人像是拍死两个苍蝇,一点都不在乎,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口菜。
那掌柜和店小二,两人已然吓得互相抱着,浑身颤抖。
沈炼直直盯着青袍人,一言不发。
青袍人放下筷子,坦然面对沈炼的目光,说道:“所谓主辱臣死,他们死得其所,你们这种大户人家,也少不了安葬费,因此你还是想开一点好。”
“都是人命,如何想得开,你视人命如草芥,我却珍惜得紧,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大都只有一条。”
“所以你当如何?”
“你欠我人情对么?”
“对。”
“还回来。”沈炼只说了三个字,却如磐石,不可动摇。
青袍人目光大盛,好似一把锐利的刀,要把沈炼斩碎。
沈炼无畏无惧,心中宁定,神魂安稳如故。
这样做对他没有好处,他还是做了。
他可以拒绝沈家老人许下的好处,只是为了不做工具。
亦可以为了两个卑微的护卫出头,只是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冷冰冰的石头。
青袍人想起自己杀掉的死鬼师父,以前对他说过一段话:“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没有强横的力量,没有绝对的理智,却有一种惊人至极的精神力量,他们是创造奇迹的人。”
他问死鬼师父,他是不是这种人?
他师父说他不是,所以他不可创造奇迹,也永远找不到长生之门。
沈炼很平静,这种平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处于灵魂的镇定。
纵然青袍人的感觉里,他的力量强过沈炼许多,杀死他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仍旧无法忽视沈炼平静的眼神,以及他心里完全不知道沈炼有什么依仗,敢这样做,就凭借那虚无缥缈的精神么。
可青袍人有一件事没有说错,那就是‘他滥杀无辜,十恶不赦,都不是缺点,唯独他一向自负得紧,这却是缺点’。
因此青袍人没有多余的话,往胸口拍了一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没有擦,淡淡道:“这下你的人情,我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