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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级的佛塔,确实很高,可对沈炼而言,那就算不了什么了。
几个呼吸间,就带着小若兮走了上去,是当真走了上去。
他的呼吸和小若兮的呼吸结合在一起,一大一小的两人,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一体。
塔顶只是小小的空间,四周都开着窗,沈炼出现在塔顶空间上时,迎向了一道冰冷的眼神。
女帝身披龙袍,头戴帝冠,落于北面,身后是无穷远的山河。
香积寺在高山上,他们现在位于香积寺的高塔上,高处的高处,青天白云只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沈炼,你就是沈炼。”女帝的声音如同从神话中的不周山最高处传来,森寒无比,教人一听之下,便生敬畏。
沈炼无畏,目光丝毫不躲闪,迎向了女帝的眼神。沈炼的目光像是海洋般,可以包容一切,连同女帝的森寒眼神,一同化解。
“陛下难道认为我不是沈炼,亦或者你要见别的沈炼。”他牵着若兮的手,一缕清风拂来,泛起耳边的发丝,状若神仙,而若兮自然抿着唇,好奇打量这个女皇帝,传说中非常可怕的女皇帝。
“朕问你,你是青州城里沈家那个沈炼,还是海外仙流,求真悟道的沈炼。”女帝灼灼逼人,身上散发出庞大的威压,那种令天地众生俯首的气概,沈炼从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见到。
有些人的强大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的法力,有多么绝妙的神通,仅仅因为他便是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凌驾于众生之上。
若兮心中有些害怕了,她很敏感,能感受到这个面前的女人,就像是老虎,不,比老虎还要凶猛。
她不懂,这叫做王者之气,霸者之气。
君王一言一行,严厉似雷霆,有万钧之威,温和若春风,化为雨露,泽陂苍生。
沈炼竟是半分影响都没有,从容不迫道:“陛下又希望我是哪一个?”
女帝庞大的威压,依旧加诸于沈炼身上,说道:“青州城里,沈家上上下下,皆为拂逆,皆当斩首。如果是世外仙流,朕自然有所礼敬,会给你修筑道观,让你加入道籍。”
这番话目的很明显,要么沈炼得没命,要么沈炼得没有自由。
如果是选择前者,自然命和自由都没了,如果是后者,至少还有命在。
但沈炼不用选。
他淡然自若道:“陛下所言的沈炼皆是我,世上本无两个沈炼,只有一个‘我’。”沈炼一脸的风轻云淡,目光越过女帝,落在那片片白云之上。
若兮忽然接着说道:“皇上你很凶。”
女帝目光投在若兮身上,轻声笑道:“小姑娘你可当真不怕死,敢这么跟朕说话。”
若兮抬头道:“皇上你能不死么?你能让我永远活着么?”
女帝不由为之一愕,然后叹道:“朕自是不能不死,也不能让你永远活着。”
若兮道:“既然我们都要死,那我为什么要怕死。”
女帝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比神都城里任何人都配姓赵,为什么连个小女孩都能想明白的事,他们却不明白?”她并非要唯唯诺诺的臣子,她的雄心壮志,不是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能够明白。
女帝既然知道沈炼的来历,自然也会知道若兮的来历,可她似乎对若兮的身份,并不太在意。
其实这对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因为她曾经杀过某个大臣,但是还敢用这位大臣的亲孙女作为自己身边的女官。
沈炼道:“小孩子不怕死,是因为不知道生命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纵然人人都要死,可谁又不想多活些时候,多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本是人之常情。”
“好一个人之常情,可朕是非常之人,亦要建非常之功,倒是收不下你这四个字了。”女帝目光又复重重落在沈炼身上。
沈炼双目愈发清亮起来,好似各自在两只眼睛里,点亮了一盏青灯。
一灯如豆,薪火不绝。
女帝眼神纵然如风雪,可也灭不了这盏灯。
在神话传说中,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世间有三盏灯,冥冥灯火不绝,照耀过去未来,一切有无时空。
八景宫太上道祖处有一盏灯,
玉虚宫元始天尊处有一盏灯,
灵鹫山上燃灯古佛处有一盏灯。
灯是实物,也是虚无。
只是若有大成就者,自会点亮一盏灯,不单照耀自己,也给别人指引前路。
因这心念,便是世间修行之人不绝的缘故。
沈炼在青玄给那些同门,讲解自身对道法的理解,不藏私,不偏私,便冥冥契合了这理念。
他的灯自是比不上那三盏灯,可是已能够在修行道路的长夜中,点出些许光明。
女帝冰冷若雪的眼神,已随灯火化解,转瞬冰消,外面的天风吹了进来,拂乱发丝,她已经很大年纪,依然肌肤若冰雪,似处子年纪。
跟着幽幽叹了一口气,淡声说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沈炼我知道你很会写诗,你今日能在这里留下一首诗么?”
她今日确实不是来找沈炼麻烦的,只是想见一见这个人。因为她真正的敌人,还远远没有露出底牌,且随时要跟她殊死一搏。
大道之争,不死不休。
沈炼还没跟她到这份上。
沈炼道:“自无不可。”
他自是没有什么诗才的,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他不会写,却会抄诗。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这首《过香积寺》,沈炼顷刻而就,用手指的指力,刻在这层高塔的石壁上。笔锋优雅,意境玄远。
女帝亦挑不出什么毛病,而沈炼已经带着若兮施施然下了塔。
她还在塔上非是为了欣赏此诗,该来的,总归要来。
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