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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我十岁跟随鲁虾蟆到了杜家台柳树沟,开始了叫花子生活。
柳树沟本是条小河,东流注海,后来河面涸了,下半游变成了一条潮沟,上半游干涸的老河床上由于海水上不来,生长着许多柳树,一共二三里地,柳树林最宽处有二百来米。
那柳树沟景色尚可,但自古不容村落,因为此地是葬死孩子的所在,至今都人迹罕至。
在旧时,有一种小买卖叫卖面鱼儿,就是将饭店里吃剩下的肉低价买来,切成细条,再裹上面芡,炸的金黄,挎个小篮子沿街叫卖。
在解放前,这种小生意不足以糊口,大宅门里的人不屑于吃这种下三烂的小吃,穷苦人家,你就是挎一篮子窝头他都吃不起,那为什么还有人干这个呢?因为这些小生意人,表面的生意都是幌子,干这些行当,都有暗生意在里头。
比如卖面鱼的,时常出入大宅门,暗地里却做买卖孩子的勾当,死的活的都要。
他们可不是拐卖孩子,也不揽生意,人家想卖,他们才买,比如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和城中某个后生私通,怀孕了,有的家里发现的早,服了打胎药就小产了,打下的孩子有的己成人形,这怎么办?总不能埋在自家树底下,这时见多识广的下人就把街上卖面鱼儿的叫进来,明面上是说卖给他点东西,实际偷偷把死孩子放在他卖面鱼的筐里,然后给卖面鱼儿的一包银元,卖面鱼的会根据银元的多寡,给死孩子安排个埋葬规格,但绝大部分钱是自己落腰包的。
活孩子他们更乐意要。一般是商贾富户中的男人常年在外经商,家中妻妾偷情,生下孩子,不能养在家中,就得托卖面鱼的给找个好人家养着。
还有那被富贵商贾包养的外宅,比如苏州商人在天津有生意,就顺便在天津养一个粉头,买下宅子雇下车,天天供着吃席看戏,但一两年才能来一两个月。也就给外宅造就了偷情机会,一不小心坐了胎,偷情的男人也不一定在身边,后来生下孩子,还要贪恋包养者的钱财,只能将孩子托给卖面鱼儿的。
这种情况下,卖面鱼儿的两头收钱。孩子的亲生母亲免不了对着婴儿垂泪一番,诉说自己多不容易,万般无奈,出此下策,然后包许多细软塞给卖面鱼的,千叮咛万嘱咐,给孩子找个富足之家,那卖面鱼的得了钱就将孩子放篮子里,提回家中,自是小心喂养,因为有这一路暗生意,自有那无子嗣的人家找上门来,从卖面鱼儿的手里出大价钱买孩子,回家当亲生的抚养。
因此卖面鱼儿的,暗地里都做买卖孩子的勾当,打胎的死孩子自然也由他们安葬。如此一来,他们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虽说这生意还算顺当,但毕竟是下三路的行业,不受人待见。社会地位很低,经常受人欺凌。于是和卖头花的人自发组成了一个社团,叫瓦子店。
当年在柳树沟附近,就有一个瓦子店,柳树沟自然也就成为他们埋死孩子的坟场,后来城里拉出来的饿孚也往那埋,渐渐的演变成了乱坟岗子。
为什么卖面鱼儿的能和卖头花的搞在一起呢?因为卖头花这个行当更为人所不齿。众所周知,头花就是女人戴在头上的花,一个大子能买好几朵。单靠卖头花,别说挣饭吃,茶水钱也赚不出来。好在卖头花也有一门暗生意——卖角先生。
角先生是旧时女子自慰器具,状类男根,维妙维肖,后世材质多为鹿茸或牛尿脬,软中带硬,中间可注热水,用时缠在脚踝处,由腿伸缩推送,多为痴妇孤女所爱。更有那为夫守节的少年寡妇,没有支角先生,夜夜冷月孤灯,如何打熬的过?
卖这东西有讲究,那就是不能与顾客说话,是两不言的买卖。卖头花的挑子上,带一只小箱子,叫风月盒。
来买角先生的女子,也不能张口直陈:兀那王货郎,近日姑奶奶腰带下面淡出个鸟来,给姑奶奶来根角先生。
这番话语显然不妥。
来买者多是红霞满腮,羞于启齿,左右环顾无人,自将钱投入风月盒内,一般风月盒上写着个钱数,但当年女人多不识字,只能打听着来,要是钱多投了,卖头花的还要找钱,给少了卖头花的伸着指头敲风月盒示意。投钱以后,卖头花的揭开货袋一个小口,由着投钱的女子随便摸走一个角先生。
这些人也兼卖淫画春宫,闺闱器具,诸如缅铃、银托子之类。
因此在旧时,这卖头花的属于下三烂行,其社会地位还不如卖面鱼儿的。
市井当中,便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喝两口黄汤气不顺,也能将卖头花的揪来揍一顿,不敢还手的,因为做的事情太低贱。所以几个弱势群体成立了类似行业协会的组织,瓦子店。初一十五开堂会,宗旨就是立规矩起靠山,保护会员,处理内部矛盾,而且规矩不小。
这些小行当的瓦子店在柳树沟左近,有些人也逐渐的在柳树沟定居,搭了几间茅草棚子,虽不成村落,稀稀疏疏也有那么几条窄巷。卖面鱼的人一多,柳树沟自然成了乱坟岗子。
建国以后,这些小商贩都被取缔了。进城招工的招工,返乡的返乡。并在柳树沟北二三里外,划定了一片垃圾堆放区,全城的垃圾集中于此。一到夏天,臭熏二十里。
因此柳树沟一直人迹罕至。
后来有个搞化工的大老板看中了柳树沟位置,要建个化工场,五万一亩买下一大块地,清表的时候推了一大片死孩子坟,尸骨遍地。
当天晚上那个大老板竟在睡梦中作婴儿啼哭,哭的和孩子刚断奶一般,戚戚惨惨,把家人吓坏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他,由着他哭了一晚上,家里人见不是事,请了个老道来,才把那老板叫醒,醒了以后,他嗓子就哑了,永久性损伤。
那老道对那老板说,柳树沟亡灵多,阴气重,你八字软,开发不了,到时候死孩子压床,哭也能把你哭死。
那位老板吓的颤如筛糠,唯唯诺诺不敢再开发,这事情一出,地块也不好再出手了,没人敢接。于是真正的荒废了。
当日鲁虾蟆骑着紫电绝尘特带着我回到柳树沟,我是哽哽咽咽,想起来就哭会。
鲁虾蟆当时己是八十多了,在柳树沟正中老河床上搭了个茅草棚,周围柳树掩映,很是僻静。
茅草棚边上有一口下半截埋在土里的缸,缸里是腌的咸姜,鲁虾蟆对外的职业是卖咸姜,但我从没见他买卖开过张。
茅屋门边有一口砂锅,砂锅里还有半锅豆腐炖嘎鱼。
我当时从驴背上下来,找了个柳树荫坐下来,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
本来我不大喜欢上学,可看着鸟不拉屎的柳树沟,想想过几天,同学们都穿上新衣裳,兴高采烈的去上学,继续整天打沙包,跳房子,而我,连茅草棚都不能进,忍不住叭哒叭哒掉眼泪。
鲁虾蟆拾了柴生了火,茅棚里拿出几张葱油饼,连同砂锅里嘎鱼豆腐热了热,端我面前说道,甭哭了,吃完了饭我教你站柴堆。
站柴堆是我流浪生涯的第一课,虽然看似平常,且与赶虫关系不大,却是我最重要的一课。
那北方一般流动乞丐何以存活,所赖一项技能,那就是站柴火堆。旧时不论城乡,都能见到柴堆。如今乡下,还有麦秸垛,稻草垛,往里一钻,任由外面寒风呼啸,也冻不死。
但流浪生活不会恰巧遇到好多麦秸垛,有些时候得自己捡些细嫩树枝枯草,以御严冬。也就有了站柴堆这种技能。
首先体现在一个站字上,在柴堆里不能躺下。人体行血气,站着行的快,躺下行的慢,各项运动都是站着来养人,平躺着锻炼身体的,必伤身。躺在柴堆里睡,不用冬天,只那寒露秋风一晚就能感冒,而站着睡,虽也寒噤,但会好的多。
站着如何能睡觉呢?所站之柴堆捆扎要有法度,一要有靠,二要有内外,三要有松紧。有靠是指柴堆要靠墙或者靠树,不靠点东西,半夜容易倒了。有内外是指,柴堆外围,要用粗树枝,起到支撑的作用,内部要用枯草,起到软绵保温作用。有松紧是说,柴堆捆的太松,半夜容易蹲下去,捆的太紧有碍气血行运。得松驰有度。
站柴堆不是什么秘术,以前有师承的乞丐都会,现如今快绝迹了。在早,乞丐初来一地,见有别的乞丐留下的柴堆,一搭眼就知道对方水平道行,也能快速的定位自己将来在此地的地位。
以前穷家门出了个乞丐财主,初为乞丐多年,也是年年讨饭站柴堆,后来时来运转,抖然而富,家里面也是僮仆成群,妻妾环侍,每日锦衣玉食,冬天脚炉手炉一样不少。
后来来了个乞丐讨食,给了些吃食后不走,在他家南院墙外站柴堆。这乞丐财主不免技痒,出来对那站柴堆的乞丐指手画脚,大意就是你这柴堆不专业,我当年是怎么怎么弄的。那乞丐不服,辩白了几句,由于都是行家,就炝上了火。应了那句话,不是同行打不起来。
站柴堆的乞丐一时恼了,放了狠话,你有本事,你扎一个睡给我看。那财主也火了,人这一生,多为自己所恃的事情生气,不善长的事从来不生气,姚明会为德甲输球咆哮如雷吗?就是这个道理。那财主不含糊,使出平生手段扎了个柴堆,站了进去,鸡叫头遍的时候就冻死了。
说那财主技术不如乞丐?不是。只因多年锦衣玉食,年年冬天炉暖炕热,身子养娇了,再也扛不住三九寒冬。
因此穷家门传下来,北丐不向火。烤了火身子尝到甜头,一旦无火,准冻死。当乞丐就要对自己狠一些。
第一年冬天站柴堆,我差点冻死,伤寒感冒是常态。好在鲁虾蟆还能调些草药汤水,要不然,我小命早就没了。
第二年也是勉勉强强熬过残冬,直到第三年才算勉强适应,以后就习以为常了。
鲁虾蟆教的第二项技能,也不是赶虫,是偷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