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煮酒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康妮小说网https://www.vkni.org),接着再看更方便。
雕花窗棂透进的光线里浮着细尘,张氏盯着帐顶,恍惚又看见十八年前彭城老宅的朱漆大门,新房里的百子千孙绣喜帐。
“四夫人,县主到了。”哭红了眼睛的周嬷嬷掀起纱帐。
刘绰迈进屋,浓重的腐气混着药香扑面而来。刘垚和刘媚跪在她榻前,并没有回避。
张氏枯槁的手指摩挲着枕畔的鎏金梳。她穿了一身酡颜裙,脸上的妆容又厚又怪。
“你来了。”张氏突然笑起来,眼尾皱纹里堆着脂粉,“你四叔最爱看我穿酡颜裙,说像汴河畔的魏紫”
她颤抖着取出一方泛黄的帕子。帕上绣着交颈鸳鸯,针脚歪斜得可笑。
&34;这是我十四岁绣的。&34;张氏浑浊的眼突然泛起水光,&34;那年你四叔翻墙来看我,说我便是绣个鸡鸭也是好看的&39;&34;
她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鸳鸯浸在血沫里。
刘绰要唤大夫,却被冰凉的手攥住腕子:“莫费事了听我说”张氏幽幽道,“我出嫁时,带了三十六台红木箱子。卧房的螺钿拔步床要八个匠人打制半年,妆奁里塞满波斯商人献的猫眼石,连熏被子的银香毬都刻着张氏家徽。如今却只剩这一件嫁妆了。”
春风骤起,檐下铁马叮当。
张氏喃喃絮叨着:“这人啊···一辈子的命数早都定了。冷氏···陪嫁了十亩水田的庄户之女罢了,给我提鞋都不配,居然能嫁入刘家,做我的二嫂。如今,又有了嫁入国子祭酒家的女儿。三嫂···她送嫁那日老宅门前的大街都堵住了,光是压箱的银冬瓜就滚了十二个。如今过的又是什么日子?说起来,还是大嫂最有福气,生了你这么有本事的女儿,能跟赵郡李氏结亲。珍哥儿考中了进士,有了你这个做县主的妹妹,蓉姐儿再嫁都能入高门,有了许家做亲家,谦哥儿的前程也差不了····将来怕是整个刘氏都要靠着你们这一房了···绰绰,我或许对不住这刘家许多人,可长辈们之间的恩怨,跟你们小辈没什么干系···我求你,看在都是刘氏血脉的份上,照应照应他们姐弟···媚儿的家翁都是良善之人···我最不放心的是垚哥儿···他的婚事、前程····”
刘垚哭着道:“阿娘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像大兄那样考中进士,给阿娘争光!我会求族长让您重归族谱···”
刘媚也红着眼道:“阿娘,女儿一定照顾好弟弟,绝不让他行差踏错!”
见张氏一直盯着自己,刘绰道:“六弟是四叔的亲生儿子,有四叔在,他的婚事和前程绝不会差。彭城刘氏的家风如何,四叔母应该清楚。只要六弟还在族谱上,那必定是阖族都会尽心帮扶的。”
张氏突然惊惶地叫起来,惊飞了梁间燕子。
“不···那些人我都信不过····绰绰!家里头最祸害人的就是同族的叔伯兄弟···他们败了家,欠了钱,全都要拿着债本子来找你的···他阿耶···我更是指望不上···我只信你!只信你!”
瞧着哭成了泪人,又一脸期盼望向自己的刘垚,刘绰正色道:“六弟,该帮的我自然会帮,但你若做了什么仗势欺人违背律法之事,我也不会徇私护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将来要走什么路,能走到何种地步,看的是你自己的毅力和决心。旁人能帮你的,始终有限。你明白么?”
“我明白,我愿意听五姐姐的。”刘垚忙不迭点头,又对着张氏磕头,“阿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听五姐姐的话。”
“这样我就放心了···垚儿,你要争气···娶个好娘子···照顾好你姐姐,不要···不要拖累她···媚儿···”张氏的眼神越来越浑浊。
刘媚忙跪行过去,握住她的手道:“阿娘,我在呢!”
“媚儿,你们姐弟要相互扶持。但若将来····他跟你那些舅父一般···记住,给他一口饭吃不饿死就行···不要毁了你自己的日子···”
鎏金梳当啷坠地,张氏浑浊的眼突然清明如少女,“阿娘阿娘···你看我这回绣地好不好···”
刘冬推门赶来时,张氏的手垂落床沿,打翻了枕边的妆奁匣子。
散落满地的当票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嫁妆单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三十六抬嫁妆,从紫檀屏风到越窑秘色瓷,每件器物都是好东西。
刘绰轻轻合上她的眼,听见耳边传来刘媚撕心裂肺的哭喊:&34;阿娘——&34;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冲刷着墙根新冒的小花。这些淡紫小花是刘冬从汴河畔移来的——他说要让妻子在长安也能看见故乡的春色。
刘冬住的院子里,白幡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张氏的楠木棺材停在正堂,香烛烟气缭绕中,刘垚跪在蒲团上烧纸钱,火盆里爆出的火星子溅到他手背也不觉疼。
&34;阿娘说要给我扎虎头风筝的&34;八岁孩童突然仰头,被烟灰染黑的小脸淌着泪,“姐姐,他们都说阿娘是坏人,可前日她还给我缝护膝”
刘媚替他拭泪的手顿了顿。灵枢旁那件未完工的护膝针脚细密——她去送药时,张氏正就着烛火穿针,脖颈纱布渗着血都不肯停手。
“垚哥儿要记住,阿娘虽做错了事,但对我们姐弟俩是极好的。她最后悔的便是没能看着你长大。你好好的,她在地下才能安心。”她将刘垚揽进怀里,檐角铜铃突然狂响,惊得供桌上长明灯忽明忽暗。
空荡荡的灵堂里,突然响起刘绰的声音,“明日我要入宫,想不想让四叔母风光大葬?”
曹氏房间,除了钱氏,妇人们发间都戴着白绒花。
&34;真是晦气!&34;冷氏将茶杯往桌上一砸,金镶玉护甲刮得漆面滋啦作响,“若不是因为她,蓉姐儿和娴姐儿怎会摊上猫鬼案?姐妹俩被她害得至今还没回门呢,她倒先死了!”
袁氏捏着佛珠往窗边挪了挪,细声细气道:“二嫂莫要这般说,四嫂纵有万般不是,如今人都去了”
“去了才痛快!”钱氏突然起身,“我那苦命的娇儿在阴司等了五年,今日总算能喝上孟婆汤了!”她染着丹蔻的手指戳向灵堂方向,腕上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你们闻闻这满院檀香味,倒比当年娇儿出殡时还讲究!张玉华她配么?”
曹氏闻言皱眉:“三弟妹慎言!且不说媚姐儿和垚哥儿还在里面···族长特意交代过,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刘家难道真要把丑事闹出去,害到馨姐儿的婚事?”
更漏滴到三更时,刘媚悄悄推开虚掩的房门。月光漏进妆奁,照亮那支张氏临终前紧握的鎏金梳。她突然发现梳背暗格里有张泛黄的纸,竟是当年刘冬写给张氏的情诗:
&34;汴水悠悠映妆楼,魏紫不及阿芙羞。愿得年年采莲舟,不羡王孙万户侯。&34;
阿芙是她阿娘的乳名。
泪珠子砸在&34;阿芙&34;二字上时,外头忽然传来刘垚的梦呓:&34;阿娘别走垚儿会背《急就章》了&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