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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欺此时恨不得寻口大缸把自己罩起来,他那张对着谁都能耍贱的脸皮最怕对上宋尹这种刚正脸,就如同挂了人脸的妖怪,一旦对上照妖镜,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
“姊夫……”文子欺大姑娘似的撮着手,“那个,我阿姊还好吧,我未出世的小外甥还好吧,都挺好是吧。”
“拖你惦记着,你如何不问问我好不好?”
文子欺嘿嘿一笑,脑袋不由自主的缩了缩,感觉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姊夫没让他阿姊扒了皮,已经算是看在他未来小外甥的份上了。
文子欺生了出洛阳城的贼念头时,就算准了这个,他与宋尹说的托词是要出城踏春几日,进出赶上夜禁的时候,有鱼袋在身上比较方便,彼时他阿姊刚诊出喜脉没几日,宋尹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故而没仔细分辨文子欺的花言巧语,这才让他溜了。
宋尹想起这个气就不打一出来,一个夹在丈人跟小舅子之间的人是那么容易混的吗,自从文子欺跑了,他老丈人就没给他几次笑脸,嘴上不说,心里如何能不埋冤他。
是以官家要派人来凉州报信的时候,宋尹十分有眼色的把这差事揽在身上,才换了他媳妇跟丈人的好脸色,他要不来,保不齐这家伙还要跑。
薛六打账外进来,终于打破了这场磨人的对峙,宋尹把目光放在薛六身上,同时站起身来与他拱手行礼。
“薛先生”
宋尹当然知晓薛六就是当年的秦将军,但他以自家身份见礼的时候,仍旧以薛六的身份视之,毕竟当年的秦未将军已死,人死灯灭,至于他这盏灯还会不会再重新燃起,那不是宋尹说了算的。
秦未这个身份,得看他自己想不想要回来,或者说要看官家还肯不肯给。
不过知情者未必懂人情,宋尹知人情有分寸,正是他的过人之处。
“宋侍郎高升。”薛六与他回礼。
宋尹表示惭愧,他这两三年的确是仕途顺畅,娶了文公之女是其一,自家为官有道是主要,他身为官家近侍,十分受官家看重,那金鱼袋便是官家破例赐的,他一个四品官正经没有佩金鱼袋的殊荣。
“薛先生,某此趟过来是代官家传口谕的,官家听闻薛先生击退柔然军的事大为感动赞叹,特命薛先生与众位勇气一并进宫封赏。”
薛六并无任何动容,只说道:“有劳。”
文子欺这时候插了话进来,“姊夫大老远来一趟,先歇几天是正经,正好白渊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是吧白渊?”
薛六眉头一挑,立刻看透了文子欺的花花肠子,这厮害怕回家挨训,正是要打着他的幌子拖延。
宋尹为难的看着薛六,“实不相瞒,某来之前,官家特意嘱咐过要立时动身,此外牵扯到梁刺史之事,皆需尽快回京处办才好。”
这明摆着是堵死了文子欺的后路,他如丧考妣仰天长叹,怨念世道不公!
薛六爱莫能助的看着文子欺,说道:“既然官家有令,那遵从便是。”
宋尹至此才算是由衷的舒了一口气,他来之前,还真怕薛六为难于他,这家伙当年可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违逆上谕也不是一回两回,一旦他跟文子欺合起伙来抗命不归,宋尹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如此,明日一早便动身,薛先生跟诸位勇士若还有什么要事未办,需尽快了结了才好。”
这边商讨好了动身事宜,叶长安等人的确是要抓紧预备,尽管众人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但到底是要去离家遥远的洛阳城,心理上的建设远比收拾行囊要重要的多。
此外隋衍亦要与他们一道进京,一个边陲小将得以入洛阳城飞黄腾达,理应是件高兴的事,此时却不见他有任何溢于言表的激动之情,反而一个人在练武场上操练,打累了便坐在场上发呆。
叶长安刚从帷帐中出来,耳朵边还回绕着吕二口一系列的豪言壮语,一人嚷嚷了一个时辰都不消停,整个洛阳城都要装不下他。
是以她看见有些消沉的隋衍时,便颇为好奇的走过去。
隋衍见叶长安过来,仍旧要与她比划,“你来的正好,正无聊呢,来,比划两下啊?”
叶长安翻了个大白眼,径自坐下来,“你还能不能有第二种人生追求那,整天只知道傻卖力气。”
“哼,不卖力气难道还卖脸吗!所以说你们女人就是浅薄。”
“哎哎,能别整天瞧不上女人成吗,女人都招你惹你还是对你始乱终弃了,有本事你一辈子别跟女人打交道啊!”
隋衍不想与她掰扯,后仰着身子看天。
边陲虽然艰苦,但天格外好看,隋衍想着,明日大概就看不到了,所以说那些嚷嚷着要进洛阳城的笨蛋委实没见过世面,洛阳城的天哪有这样好看呢。
“我说,你这么苦大仇深的是为甚,进洛阳城难道不比这里有前途吗?”叶长安问他。
“洛阳城有甚,哪里比得上这里自在。”隋衍干脆仰躺下来,“你以为那里是什么好地方吗?”
叶长安若有所思的看他,心里想的是,每个人都有他们不为人知的故事,这个动辄只会喊打喊杀的少年,原来也有他不可言说的深沉。
跟隋衍这般沉默的反抗不同,文子欺表现的十分焦躁,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一个人在大帐里踱来踱去,他这一晚上转的圈都能绕洛阳城走一遭了,明日一早就要远行的人,为何如此想不开,不为别的,他不想回去。
文子欺对洛阳城倒也没有十分哀怨,若说吃喝玩乐招摇过市,没有比洛阳城还带劲的去处了,他一个被人捧在天上的大公子,日子怎么过都滋润,哪像这荒凉不堪的破地方,待两天就莫名的灰头土脸。
可文子欺一想到回家要面对他爹那张铁铸的脸,脑子里就有一万个不想回去的念头在叫嚣,他当年之所以心甘情愿的跟着秦未在杀场上混,一多半都是因为受不得他爹闹的,可能因此得了什么毛病,一回家就浑身不得劲。
虽说这次薛六回京,文子欺如何也不能丢他一个人回去,无奈自己这一关怎么也过不去,心说只能对不起兄弟了,还是趁早跑了吧。
文子欺打定了主意要跑,这就不敢再耽搁,先把脑袋抻出去望了望风,见巡夜的小兵暂时不在视线范围内,做贼似的弓着身子溜出去,恨不得把自己缩减成一块炭球。
兵营的大门自然不能走,要走就走后面的围栏,文子欺一早就打探过了,这围栏虽然造的比一般的要高,倒不至于能困住他,只要躲开了人,出去的机会还是很大。
文子欺好容易溜到围栏下,躲在粮草帐子后面观望,兵营里的围栏大都要加一些防范,比如围栏用的木头都削的非常尖,或者干脆派人守着,梁建章大概格外怕死,很奇葩的在每根木栏上多加了一道匕首一样锋利的铁片,那尖头磨的不比匕首差哪去,反正遇上命不好不长眼的鸟落在上面,可以当场开膛。
考验个人真功夫的时候到了,文子欺深吸几口气,蓄了满身的力气往前冲,正待一鼓作气起跃之时,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慌忙收了去势,扭头就往藏身的地方跑。
他没命的跑回头,却不期然撞上了另一个躲在这里的人,方才因为惊吓而跑岔的气,此时一股脑都涌上脑门,差点当场吐血。
心说这都是什么鬼,大晚上跑路还能遇上同道中人!
这位当真是同道中人,文子欺强压着砰砰直跳的心肝,好容易等巡夜的人离开,又叫眼前这张脸惊的差点咬掉舌头。
正是与文大公子心有灵犀的隋衍小将。
反正不知为何,这俩人就是天生的八字相克,打第一天认识就互相看不顺眼,见面连个笑脸都欠奉,此时因为做贼相遇,反倒有些难兄难弟的宿命感。
“你作甚在这?”
“你想跑?”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了还不忘互相哼一声,然后发现此情此景实在不宜置气,因为他俩必须靠在一起才能勉强藏住身体,于是只好暂时互不计较。
隋衍说道:“你居然想直接跳过去,真是异想天开,知道跳过的人都什么下场吗?”他瞅了瞅文子欺裆下某个地方,下场不言而喻,估计能直接进宫当内侍了。
文子欺下意识的加紧臀部,逃跑的心思顿时去了一半,为了过两天舒心日子把自己搞成个残疾,委实是得不偿失。
“说的好像你有办法出去一样。”文子欺不甘示弱,“还不是一样躲到这里来了。”
“我自然是有办法,这围栏有一半是我督造的,你说寻个漏洞还不容易吗,哪像你这么想不开,直接奔着开膛去的。”
文子欺:“……”
看在隋衍有办法出去的份上,他决定暂时先忍了这口气。
隋衍倒也没藏着掖着,招招手,“跟我来。”
俩人就这么一道鬼鬼祟祟的往隋衍所说的地方去,那地方离这里不远,没多大功夫就到了,正待靠近围栏之时,忽有一瞧不真切的黑影出现在视线中,看身型约摸是个人,就站在围栏旁,好像专门等他俩似的。
他俩不约而同的脑袋一炸,心说坏了,这下是真的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