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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三门】
我是个哑巴,小时候生病,没钱治疗,哑了,我娘常说我命好,只是哑巴了而已。
我有个妹妹,很漂亮,十四岁那年家里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爹就把妹妹卖了,妹妹当了三年的艺妓,并不是老鸨大发慈悲,而是妹妹虽然长得不错,但到底是穷人家的孩子营养不好,说是得养养才能挂牌子。
后来每每我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总觉得这是在卖羊羔子。
我比我妹妹大三岁,妹妹十四我十七那年,城里头有名霍家老太在除夕那天死了,霍家的女人们开始发狠,平日里头装出来的高贵典雅这时候全都丢到沟里去了,解家唯一的少爷西洋留学归来,好像上头还派了个什么军官下来……叫什么?好像是张启山吧。
要说为什么我知道这么多,原因很简单,我是个哑巴,知道了也说不出去,而且我又不识字。
都说巡警和洋车是大城里头给穷人安排好的两条火车道,可就是这两样工作我这个哑巴也做不来啊,家里的地早就被收了,我从十三开始在家闲着,一直闲到十七。
我爹在霍家的手下的手下干活,在干脆点儿就是一跑腿,那一年不知道是不是我爹大半辈子老好人给了个好运气,霍家老三,也就是人们称着的三姨娘,见着我爹老实,便让我爹跟着她手下一姑娘办事儿,后来听闻他有个儿子,就是我,是个哑巴,于是就招我进了霍家。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好运气把我爹之后所有的运气用尽了,还顺带折上阳寿,第二年刚立春我爹就死了,那时候霍家正是第二轮动荡,我爹不知道是自然病死的还是怎的,总之就是死了——但这件事儿我是第三年,也就是我二十那年才知道的,之前一直以为是失踪了,后来没再找着,便当做死了。
还是回到十七这年,这年霍家三姨娘开始动用手头上的力量,包括和她姐姐的情人——一个军官,所有的人脉全都用上,最后成功上位。
之间的交易我们这些下人不清楚,但想来也不是什么能说出口的就是了。
到底还是个女人啊,不是吗?
说到底这年头能像那丫头一样被二爷一样的人物养起来,当正房的女人能有几个?其余的没脑子的就靠身体,有点脑子的不是还得靠着身体再用脑子一步一步往上爬吗?
我跟着三姨娘东奔西跑了大半年,十八那年被霍家三姨娘送给了她的外甥女,一个看起来很漂亮很清秀的姑娘,笑起来还有一点腼腆的感觉,但是那双眼睛很干净,干净的不像是在霍家长大的姑娘。
阅历和年龄其实是没有关系的,我十七之前要多蠢有多蠢,要多不会看脸色就有多不会看脸色,跟着三姨娘跑了大半年该会的全会了,而不该会的呢,也会的差不多了。
“你是个哑巴?”那姑娘好奇地看着我,笑眯眯的样子,很漂亮。
我点头。
“太好了,”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我会手语,你会么?不会我教你好啦!”
我不知道霍仙姑为什么会手语,也许以前有一个值得她利用的家伙也是个哑巴,又或者她只是觉得我是个可以培养成心腹的人所以先让我觉得她很重视我罢了。
当时的我确实觉得,面前这个姑娘是朵荷花儿,就该这么亭亭玉立在水面上不沾丝毫污泥——人们总会下意识地保护美好的东西的,特别是自己双手肮脏的时候。
虽然很久以后我知道我很蠢就是了。
霍仙姑会经常带着我出去,那时候她还在岳麓书院上学堂,她去的时候我就在外头等着她出来,然后护着她回霍家,有时候学生们组织游行,她也会去,也会带着我,事后三姨娘会不高兴,我就顶着不让三姨娘罚。
三姨娘很喜欢她这个外甥女,但是她更爱霍家家主这个位置。
那天她说她想去吴家一趟,让我陪着她,我就急了,比划着问是不是五爷怎么……然后她笑了一下说你想什么呢,我是去找人家帮忙。
我不是傻子,但我没想到这个姑娘也是这样,所谓的干净啊什么的,不过是给别人看的。
她订婚了,和一个军官。
所以我该死心了,不,早该死心了。
但我的价值还在。
霍家有个管家,很讨厌,一直喊着她霍七小姐,这是她上位之前的名号,排在她前头的有六个姐姐,如今只剩下一个了。
我知道她很讨厌那个管家,那个管家如今不被重用,天天喝点酒就在茶馆嚷嚷。
嘴巴又不严,能力也没有,背景早没了,这种人不死谁去死?
她约了解九爷在茶馆二楼谈生意,事实上只是拉拉家常顺便告知她订婚的消息,希望通过解九爷把这个消息传达给狗五爷,并说明短时间内她不想见狗五爷,无论在什么场合。
解九爷说了句真是何必呢,我们几个小一辈的本来就……然后止住嘴,说道,这里不会留了吧?
她笑了笑,当然啊,男人看见死去的妻子留在屋子里的东西只会难过,而姨太太们则会觉得碍眼。
解九爷没说什么,之后两个人又谈了谈生意上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好几笔单子都让了出去,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一些必要的费用。
“结婚那天,你们几个的红包不让我满意,你们结婚的时候就别想洞房了!”
解九爷失笑说霍仙姑也会这么威胁别人啊?像个小孩子啊。
她笑着吐了下舌头,就像是我初见她的模样。
解九爷走之后我进来,她看着我笑,眼睛干净澄澈,说,你会手语么?
我愣了愣,点头。
她说,不对,你不会,我告诉你啊,这几个字怎么比划。
然后她就凑过来握住我的手,不看我的眼睛声音好听:“人,生,若,只,如,初,见。”
很认真地在比划,她的头发遮挡住我的手,自从十七岁那一年进入霍家我第一次离她这么近,曾经为她办事杀人受伤的很重的时候她也是叫着随行的伙计把我抬回去。
然后她抬起头笑意吟吟,不说话,用手比划着再见,比划了三次。
第三次的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于是嘴角上翘也比划了一个再见。
她笑着走了,我在二楼看见她上了一辆洋车,眼神不知如何形容,嘴角微微上翘虚假的我也能一眼看出,笑着和什么人交谈眼底却全无笑意。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可以让她肆意倾吐的哑巴,或者说,是不是一个能让她笑的开心的伙计。
我去了后厨,想要房子着火很容易的,真的,相信我,茶馆里的人不多,事实上真正必须死的只有那个管家,其余人不过是倒霉,那管家也该开心了,有这么多人帮他陪葬。
我没有死在大火里。
房子快化为灰烬的时候巡警来了,还有大兵。
我知道三个月后这里会重建茶馆,之后的繁荣依旧。
大兵的脾气很不好,而我又不会说话,只能胡乱的比划,且不说大兵会不会手语,事实上他会也没用,因为我真的就是在比划,没有意义的笔比划。
“你他妈的——一个哑巴——”大兵嘟囔着,“上头还他妈的要人——”
“啊对了,死人不会说话!嫁祸给死人就好了!”大兵拔出刀,我没有了演戏的兴致也就停住动作,大概在他看来我是被吓傻了,“你!你他妈的!命不好!死了他妈的,别来找老子!”
“谁叫你上头没人呢!”
是啊,这样的大火必须有一个责任人,她讨厌所有知道她过去的人,不巧我也是一个。
“早死早超生!他妈再投胎投个好人家!”
我看见他拔刀,也许这是这个家伙第一次杀人,他会说这么多就证明上头真的是一定要一个责任人,也许她在加压。
也好,我死了之后,就真的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了,也没人在乎她的过去了,多好,是不是?
在记忆里最后的片段,是挥舞过来的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