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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是相聚了 事说不到一起【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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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咧着嘴,脸上堆满了笑,亲了一下小家伙的额头,搂在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似的。用生硬的胡子茬磨蹭小家伙胖乎乎的脸,小家伙扭头往外挣。

我瞅着巴图,摸着小家伙的手:自己并不是初来乍到的,可对草原真是太陌生了。小家伙说的耳记、羊草、狼毒草、狼针草,像听“天书”一样。

巴图接着说:“哈斯朝鲁还小,恐怕过不了几天会忘掉的。大冬天的,在路上遇见这样的牧民,一定要停下车来救救他们。”他又唠叨起了两年前的事:矿山的车碾压了草场,好多车自然也会顺着车辙走,那一侧明明白白的砂石路闲着没车跑。第二年,这车辙就真成了路了。这一年一年的能少打多少捆冬储草,不说这些草外运能卖多少钱,单说雪大盖满草场,能喂饱多少牛羊,能救活多少个小生命,这可是一个眼儿两个窟窿的事,到手的钱被这两条车辙跑丢了。牧民的心里能不急嘛,说不急那全是牙外话。草原地广人稀的,路边有招手的人就要下车帮帮忙,这是草原的规矩。不说给你听,刚到草原不会懂这些的,开车不要走草原路,要走砂石路。营盘里的牲畜,好几百只羊混了群,不停地走动,牧民不用看耳记,也差不多能识别出来。更别说在草原上跑的车,除了旗里苏木嘎查牧民的,外地的也不多。砂石路坑洼不平不好走,也不能图近道走牧民的草场,把网围栏硬是扯在一边,老以为草场是自己的一样,想咋样就咋样。他用唠叨儿子女婿外孙一样的口气,唠叨起了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他说:“大海也有缺盐的时候。老祖宗留下的这片大牧场经不起折腾,跑车的不关心,也不算这笔账,只图自己跑车方便。难怪牧民在草原路口上摆放两三道啤酒玻璃碴子,扎破了车胎。碾压草场在先,牧民也是被逼的,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总不能黑夜白天在这瞅着吧!”

我摇了一下属于自己的头,确信巴图说的这些话,不是在梦里听说的。好像俄日敦达来不是他的儿子,哈斯朝鲁也不是他的外孙,我也不是哈斯朝鲁奶奶的亲弟弟,巴图和哈斯朝鲁的奶奶瞬间也不是儿女亲家了,完全是相互不认识的两家人。我像削苹果皮一圈一圈捋着前后左右说过的那些话,不知那句话伤着了巴图,才对我说这些见影见形的话。俄日敦达来把嘴黏在了我耳朵上:“别往心里多想,就这脾气,以后慢慢就习惯了。典型的一根筋,遇事不绕弯子,早就习惯了。”

我讪讪笑着,目光又跑回巴图那古铜色的脸上,对哈斯朝鲁说:“姥爷说的这些记住了吗?下回问你,记不起来了,还用胡茬子扎你。”

哈斯朝鲁朝着爸爸喊:“救命呀,救命呀!”

巴图松开小家伙,嘴角上翘着,牙齿跳出了唇外。我想起了小时候“赶集”买东西。一块五一把顶好的竹子扫帚,父亲放在手里掂了一下轻重,又把扫帚头逼在地上,用手掰开左瞅瞅右看看,拿出引线穿针的仔细劲找少给钱的所谓理由。父亲拿着打心眼里满意的竹扫帚说,扫帚头的竹叶子太多了,细支细条的不够密,竹叶掉落扫不起麦粒黄豆来,仰着脸废了半斤唾沫渣子,说了一斤自己认为能省下五毛钱的好话,从内侧的衣兜里拿出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手绢,拿出叠得整整齐齐一沓钱,给了卖扫帚的一块两毛钱。父亲为了便宜那三毛钱,手里一直把扫帚紧紧攥着,担心这把好扫帚会被别人很快买走。我到巴图家来,是出于理道,别让哈斯其其格挑了理。我没开半句口有求他帮助办事的意思,进门到现在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一两。我便抛石问路地说:“工作上的事,真有哪一天,哈斯朝鲁的舅舅,要和卖扫帚的人一样,给打个折扣。”

巴图听到这清澈流动看到底儿的话,那口黄渍渍的牙齿慢慢撤回了唇里,皱纹沟也变浅扯平了。早把话放在牙外等着,我的话还没掉到地上,不紧不慢地说:“人这一辈子,从下生算起,只能说不长‘六指’。过头的话不能说,过头的事更不能做。不能做的错事,为啥要与自己过不去。”

我和俄日敦达来笑到了一起,相互对视了一下。巴图说:“帮助把错事做错,那不就成了‘白灾’了嘛。”

哈斯其其格埋怨了起来:“都不是神仙,能一辈子不做错事?又不是皇帝说一句顶一双,哪来的过头话。”

巴图抬头看了一眼:“你电话里应了小家伙的奶奶,去旗里待两天,一枪打了个黄羊不见影了。不能去,干嘛要答应?”

哈斯其其格噗嗤笑了,让小家伙的舅舅和舅姥爷评评这个理儿。半埋怨半表扬地说:“亲家让我过去住几天,我能说不去呀。以后要学哑巴,咋的就是过头话了呐,闹不机密。”

“闹不机密就不说,说了的话,就要闹机密。”巴图有点着急的样子。

“大高兴的,争吵啥呀,这不让舅舅见笑啦。”俄日敦达来笑里藏针地说。

巴图见怪不怪的对儿子说:“你也不要装聋卖傻,少和矿山油田掺和,袍子没穿碎,让人戳碎了。草原犯了啥病?一股脑的来了这么多挖煤挖矿的。”

俄日敦达来没有顾忌我在一旁,高声粗气顶撞着父亲:“咋就就成了瞎掺和了?矿山让舅舅的公司买下了,公司派舅舅来这边管事呐!闹不机密别说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俄日敦达来这下可闯下了大祸。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不会相信巴图的脸像湖面一样平静,目光中带着几分忧伤,低声问儿子:“我是担心呐。你和阿斯夫的舅舅能扯上亲戚,同样一点小事,牧民会咋样看你?那一双双尖得发光的眼可不是喘气的。你的脚落在那里,他们准能看到那里。”碗放急了,锅茶溅了出来,红着紫脸,“再把错事接着做下去,那‘白灾’不就成了‘黑灾’了嘛。”巴图把咳出的痰含在嘴里收缩嘴型,把痰夹在卷曲的舌头中间,依靠呼吸慢慢送到舌尖用上唇压住,舌尖伸出嘴外,腮帮突然鼓起,一丝一毫都不差,比狙击手还准,从俄日敦达来的脖子后面落到了门外。

地毯上没有痰盂,我装着在四周找的样子,低着头随着喉咙里的痰去了门外。巴图继续说:“把错事接着做下去,不停手不回头,套马杆是干啥用的?看准不听使唤的马,套住脖子把它拽回来。”

俄日敦达来把目光移到我脸上:“唠叨了这些年,耳朵里磨成了茧子,能掏出一小堆耳屎来。”

巴图盯着儿子问:“我的话有那么硬?把耳孔磨满了茧子,我看是让矿山煤矿的事磨的。天天混在一块喝酒,扯着嗓子吆喝,声量大的能抬走毡房。是你听话了?还是护好了草原?”

一小堆耳屎招惹了父亲。俄日敦达来闹不机密父亲今天这是咋的了,当着大家的面把自己一碗凉水看到底了:说话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这句老话如同落在草上的一堆一堆的牛粪,能看得见摸的着。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诚心让自己丢人显眼。他忘记了自己是苏木长,也忘记了是哈斯朝鲁像模像样的舅舅了。像马用前蹄子刨硬硬的雪盖子一样,把埋怨的气话摔在地上:“就算我错了,也不该把过错摞在一块,全放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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