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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觅娘离开族地之前,与族长聊过一次。”贺从渊道,“族长作为温家那一辈最聪明最有能力的人,自然也很擅长看人,他是看着觅娘长大的,他知道觅娘这样的人很危险。”
温觅这样的人,因为太聪明,太通透,所以注定她会很冷漠。
人有畏惧之心才会对现有的一切抱有敬畏和感激。
温觅不会。
族长曾经亲眼看到过温觅冷漠地看着她亲手养大的兔子死去,她对亲人的离世也不会觉得难过,对她来说生死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天生缺少同理心,也不明白感情是什么。
温族长当时并不愿意温觅是这样的,她那个时候还很小,他希望温觅能够寻找到活着的乐趣,所以他给她起名“觅”字,希望她觅见自己的归处。
她想成为赊刀人,温族长不敢让她去,他想要把温觅养在身边,努力教她,想让她明白何为正常人的感情。
“我对族长许诺,我会看着她。”贺从渊道,“不明白感情不要紧,见识的多了,总会有一些残余下来,没有同理心也没有关系,只要明白外面的规则,她会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最终,贺从渊说服了族长。
贺从渊的来历并未隐瞒过族长,他是九死一生千里挑一活下来的隐侍,有他带着温觅去外面看看,温族长不必担心温觅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贺从渊带着温觅离开了温家族地,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去看过滁州的烟火,看过昆仑的雪,也看过大漠孤烟,去过一望无垠的海边,他们遇见了很多很多的人,各种各样的,善良的,恶劣的。
“你为什么想娶她?”温秀冷不丁地问。
贺从渊唇边漾起一抹笑,“一个男子想要娶一个姑娘,不是很好理解吗?”
温秀用看禽兽的眼神看贺从渊,就差把你不做人写脸上了。
“她与普通姑娘不一样。”当然若是普通的小姑娘,贺从渊绝不可能丧心病狂的生出恋慕之心。
事实上,在头两年里,贺从渊纯粹将温觅当做一个奇怪的同伴,温觅太聪明太通透,超出她这个年纪。
贺从渊不做人是在温觅十六岁那一年。
当时他们抵达了滁州,烟火漫天里,温觅手里举着烟火,火光映在她乌黑的杏眼里,她眼睛里的眸光,与这个绚烂的烟火之夜,格格不入。
她像是懵懂的外来者,闯入三千红尘里,身边看似来来去去很多人,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一瞬间,说不清楚为什么,贺从渊心上有些酸涩,他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光明正大的走在天光下,也是与她同行的这一段旅程,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很相似的人。
周遭很热闹,可是他就是知道,温觅这个时候是很孤单的。
他牵住了她的手,温觅抬起头看着他,一动也不动,烟花燃尽,只余灰烬。
“她很危险,她也很迷人。”
犹如注视一团火焰,看久了就想要去触碰,明知道很危险,但是停不下来。
温秀本来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可是看着贺从渊的眼睛,她忽然发现那些问题,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你是怎么让她点头嫁给你的?”
说到这个,贺从渊眼中的笑意就浓了几分。
贺从渊让温觅点头嫁他,是源自于一场婚礼,当时他们到了江南乌衣巷,杨柳依依细雨绵绵,那一天,住在巷尾的绣娘要出嫁,嫁给与她青梅竹马的秀才郎。
婚礼办的很热闹,贺从渊和温觅混在人群里看热闹,抢喜钱。
温觅当时盯着穿着嫁衣的新娘看,贺从渊牵着她的手,“说起来,你不觉得很奇妙吗?”
温觅扭头看他。
“明明是两个独立的人,却因为成亲,以后就要一起生活,成为一家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这过程中,会发生很多事,有些并不能走到最后,觅娘,要不要和我试一试,看看我们成亲之后,会发生什么。”
温觅乌溜溜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然后她又扭头去看新娘子,看身上绑着大红绸花的新郎官,看所有人脸上挂着的灿烂笑意,然后她回头看贺从渊,“如果成亲,你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贺从渊笑了起来,“一定比那个表情还要开心一些。”
“好。”温觅点了头。
贺从渊很开心,他带着她一路往温家族地走,他要向温家族长求娶温觅。
温觅的爹娘在她三岁的时候没了,族长也就是因为看到温觅盯着爹娘尸体的表情,意识到温觅缺少情感的。温觅是族长带大的,贺从渊要求娶温觅,自然要族长点头。
温秀听完贺从渊的话,久久无语,回去的路上,温秀走着走着,脚步慢了下来,其实温觅对贺从渊的感情一定是不一样的,否则她不会选择贺从渊,也不会点头。
贺从渊那样的人,与小少年不一样,他足够成熟,能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娶温觅到底意味着什么。
“婚礼那一天,你爹笑的像个傻子。”温秀说到这里,脸上笑容也变得温和起来,“那一天,你娘穿着喜袍,是真的很好看。我看到族长在抹眼泪,他可能一开始就做好了温觅可能一辈子都会孤身一人的准备。”
“三个月后,你娘被诊出了身孕。”温秀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的情景,族中的大夫把脉说了温觅有孕之后,温觅坐在那里,眼中的神情都变了,她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好久。
然后从那一天开始,温觅就总是会盯着族中做了母亲的那些妇人看,贺从渊始终陪在她的身边。
贺境心听到这里,心上有些酸涩,她想起来,娘亲总是很温柔。
不用温秀多言,贺境心就已经明白,为什么温秀口中的那个温觅,与贺境心记忆之中的那个温柔的母亲完全不一样。
因为成了母亲之后的温觅,在学习模仿如何成为一个好母亲。
“你娘,真的很爱你啊。”温秀眼圈微微泛着红,眼中隐约有水光泛起,一个并不明白感情的人,要成为一个温柔的母亲,真的很难很难。
她拍了拍贺境心的肩膀,然后走了出去。
贺境心独自坐在屋子里,她娘过去十三年的人生,是在这里度过的。温秀话语里勾勒出来的那个温觅,将贺境心记忆里的母亲丰满。
怪不得母亲好像从来不会对她发脾气,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柔,没有人能一直不发脾气的。
贺境心抬起手捂住了眼睛,指缝里的有湿意,一丝哽咽溢出。
这个世界上,人真的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每个人生而不同,走的路不同,世人千千万,却没有一样的人。
曾经的贺境心,其实和温觅有点像,因为太聪明太通透,所以很冷漠,可以冷眼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但她和温觅又不一样,她并非天生如此,温觅和贺从渊给她的爱让她知道,自己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温觅难产而死的那一天,也是为了保护她。后来与宋钺一起踏上被贬之路,她见证了很多,人性至恶至邪,却也至真至善。
温觅,贺从渊。
已经死去的人,依然留给她温柔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