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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好像一下子乱了起来,世家又如何,剥去世家披着的那一层外衣,从高高在上的高台上坠落下来,与其他人也没有多大的不同,一样要生老病死,一样要颠沛流离。
花老头收回游走的思绪,他浑浊的眼眸慢慢落回花明庭的身上,花明庭是花家主的老来子,生花明庭的时候,花家主已经四十出头,他的长姐比他大了足足二十来岁。
他生下来就体弱,但花家家底厚,金尊玉养的把他养到会走会跑,后来花家主将花想容和花明庭送走,其实并没有在花明庭身上寄托太大的希望,可走到最后活下来的,却也只有他一个了。
但不管怎么样,总归还有人活了下来,就像是一岁枯荣的野草,荒火烧尽后,来年春天,破土而出的那一茬嫩芽。
花老头心情慢慢又变得好了起来,犹如拨开阴云见到的那一轮明月,他不负家主的嘱托,如此便无需伤感,重逢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
他慢慢地讲起花家曾经的繁华,骆修远是个非常好的听众,他时不时发出“哇”,“嚯”,“噢哟”的赞叹声,引得花老头越讲越来劲。
古老头坐在车厢里,听着被赶到外面去的两个人一惊一乍地讲古,嫌弃地撇撇嘴,闭上眼睛,养精神去了。
花明庭唇边慢慢漾开一抹笑来,虽然很遗憾阿姐没能回到这里,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马车行了三日,景致越来越荒芜,从小镇到村庄,最后连村庄都没有了,只有一望无际仿佛无人踏足的荒野丛林。
花老头看到这一幕,也很震惊,当初家主下令,封存这个盐矿的时候,这里虽然已经被很多藤蔓遮盖,但远远达不到现在的规模。
如今这个地方,仿佛看不到一点人类生活过的痕迹,茂密的植被蚕食了所有的东西。
“就是这里了。”花老头跳下马车,“都小心一些,莫要靠得太近。”
这里尚且还在盐矿的外围,当初掉落奇石的地方还要再往里走很远一段路。
古大夫下了马车,朝着森林走去,他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叹之色,还只是站在外面,他已经从那些杂草中间,看到了好几样草药了。
骆修远走过来,想要帮忙,结果被古大夫嫌弃的赶到一边,让他负责做饭看马车,采药一时半会儿完不成,骆修远还得收拾一块地方,搭个简单的窝棚出来,不然若是下雨,四个人都窝在马车里不太行。
不只骆修远,连花明庭都被留了下来,甥舅两个人拗不过两个老头,只能看着那两人走入林中去,惊起的飞鸟嘎嘎飞起远去,播报着那两人的行程。
骆修远和花明庭心里都明白,古大夫和花老头是故意留他们在这里的,那奇石当初的危害那样大,如今过去了几十年,谁也不能保证毒性是不是还那样强,他们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算是马上含笑去死,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骆修远和花明庭却都还年轻,他们还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骆修远手里抱着一堆柴火过来,他熟练的架锅烧水,准备晚饭,坐在篝火堆前,看着燃烧的火舌,忽然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贺大人他们可还顺利。”
花明庭坐在对面,“贺大人机敏过人,方瑞跟着他们,安全无虞,想来不用太过担心。”
被念叨着的贺大人一群人,此时却被一场大雨困在了山洞里。
上刘村,顾岑宴撑开一把油纸伞,手里又抱了一把,他反手关上了门,朝着山上走去。
这个天气,明明中午的时候还阳光灿烂,谁承想两个时辰不到就变了天,这雨下的毫无征兆。
吃过了晌午饭,贺影心突发奇想,想要上山去看看,这季节,山里的柿子应该熟透了。贺境心想着这段时间,几人的情绪都紧绷着,舟车劳顿这些天,上山走一走松快松快也挺好,如此几人一拍即合,由最熟悉这座山的苏芷带着四人往山上去。是的,方瑞也想去,这几日待在这村子里,方瑞也着实无聊得慌。
苏芷先带着他们去摘了柿子,贺影心抱着柿子啃了一口,柿子很甜,沁凉如蜜,他忽然想起青州永昌县,也不知道他留下的那棵柿子树有没有长高一些,柿子沟如今是什么样子,成熟的柿子是否和霜染的枫叶一样红。
张满追着一只羽毛极其漂亮的野鸡,一路追到了另一个林子里,她踩到了刺猬一样的刺球,踩散了才发现里面竟是栗子。
方瑞不放心张满瞎跑,跟过来就看到她蹲在地上捡栗子,他莫名想到了糖炒栗子。
方瑞:……
方瑞默默地蹲下来跟张满一起捡栗子。
等到两人兜着一堆栗子回去的时候,天空忽然阴了下来,山间刮起了野风,冷飕飕的,苏芷看了看天上翻滚的乌云,当机立断,带着几人往山洞跑去。
才堪堪跑到山洞外面,雨就落了下来,张满兜着的栗子散了一路,等在山洞里安顿下来,低头一看,栗子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贺境心简单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山洞,这里被收拾的很干净,山洞外面甚至还放了一只豁了口的水缸,想来是苏芷运上来的。
山洞里有现成的柴火,苏芷点了火,山洞里慢慢地暖和了起来,几人围着火堆坐下,外面雨声哗啦啦地,架在火堆上的锅咕咚咕咚地,无端有了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贺影心还在角落简单的木架子上看到了一个小沙盘,苏芷见他盯着沙盘,浅笑着说,“那是我当初学写字用的。”
苏芷很穷,穷到根本买不起笔墨,为了学写字,顾岑宴帮她做了这个小沙盘,沙盘里的细沙是苏芷去小溪边淘洗来的。
“来吃烤栗子吧!”张满可惜自己的栗子掉了大半,剩下的大概做不成糖炒栗子,她捡了个瓦片来,摆在了火堆上,小心地将栗子放上去,栗子的香气慢慢就被炙烤了出来。
贺影心放下沙盘回到了火堆边上,几人就一边吃起烤栗子,一边等雨停。
“之后,我们直接去长安吗?”苏芷问。
贺境心摇了摇头道:“还是得去一趟靠山村。”
当年赵长生和陈三七是在靠山村出事的,她还是想去靠山村那边看一看。
苏芷了然地点了下头,“不过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幕后动手之人,只怕早就把动手的痕迹清理干净了。”
贺境心并非不知道这一点,但眼下没有新的线索的情况下,去靠山村是唯一的办法,除非幕后之人制造出新的线索。
当年陈长青回到靠山村,是为了老御医,他背后之人想要拉下二皇子,苏芷之前说起过,陈长青接头的是个许姓大人,贺境心莫名地对这个许大人有点在意,她很想知道这位许大人与许百成是不是同一个人。
许百成尚了长公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胆敢养外室,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当初左相千金惨死花轿之中,许百成接了皇命查出真凶,结果他竟然选择把锅甩在宋钺的脑袋上。
许百成是真的不知道左相和贵妃私通一事吗?贺境心觉得不可能,许百成这个人很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皇帝竟然没有收拾这个人。
而此时的长安城,也在下这一场雨。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奏折,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雨打芭蕉,风卷着湿冷的水汽,让他觉得有些冷,这样冷的天气,很适合吃上一顿拨霞供,但一个人吃到底少了几分趣味,于是他心血来潮,让所有的皇子公主都一起来陪他吃晚饭。
御膳房很快准备好了拨霞供所需的食材,偏殿里点起了炭盆,二皇子坐在轮椅上,被内侍推了过来,醉心书画的五皇子是第二个来的,七皇子如今才八岁,也是被内侍领来的,三公主是搀扶着皇帝一起来的,如今的三公主似乎清减了几分,原本圆盘一样的脸都已经能看出五官的轮廓了。
三个皇子和皇帝行了礼,皇帝让几人在桌边坐下,锅子烧了起来,切得薄薄的肉下到滚水里去,皇帝的心情似乎很好,二皇子和五皇子都有几分心不在焉,唯有年纪最小的七皇子吃的很专注。
“父皇,您不能吃太多。”三公主见皇帝一口接着一口的吃,没忍住拿起筷子和皇帝抢了起来,“太医吩咐了的。”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若吃都不能畅快,那多无趣。”皇帝转动手腕,从三公主的围堵中,成功抢到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皇帝的心情的确很好,中午的时候,隐龙卫送来一封密信,信是贺境心那边呈上来的,贺境心是写信来和皇帝汇报进展的。
皇帝知道一切进展顺利,贺影心很快就能回来,他就觉得很开心。
五皇子看着皇帝的笑脸,心中却有些忐忑,这一年来,皇帝的脾气越发古怪,可能前一刻还在与你说笑,下一刻就让人拉下去砍了。
二皇子倒是很从容,毕竟他如今已经是个废人,根本影响不到谁,皇位不管是谁来坐,对他的影响都不是很大。只是看着皇帝这样高兴,二皇子心中也起了一点小心思,他有点想要趁着皇帝心情好,提一提还被关押着的闻雨声。
当初闻雨声是遵从他的指令前往青州,如今青州事了,闻雨声却还被关着。闻雨声身上最大的罪便是假扮逍遥仙,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救人,但她假扮逍遥仙仍然是属于行骗,蛊惑人心,妖言惑众。
“父皇……”二皇子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然而还不等他说出口,变故突生。
皇帝正和三公主说着什么,然而说着说着,他口中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三公主脸上还有着明媚的笑意,她白皙的脸上溅上了点点血迹。她眼睛里倒映着的是皇帝苍白的脸色,还有唇边不停往外溢出的鲜血。
人在极端恐惧的时候,是会浑身僵硬,大脑空白,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的。
“父皇!”年纪最小的七皇子,一声尖锐的呼喊,打破了这种僵硬。
三公主脸上迅速被恐惧替代,她一把扶住皇帝,同时扭头朝外喊:“太医!快喊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