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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并州新政的事,陛下为了此事,已经召集三公九卿议了几次,连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都奉诏与会了。”在曹鸾的示意下,宋奇也想了起来,连忙做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对刘修说:“德然,不是我说,你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呢。你在北疆有战事,借并州的山泽盐铁之利都情有可由,可是为什么要立下契约,这不是给自己头上套绳子吗?这样一来,要想做点手脚可不容易啊。”
王楚知道他在说什么,娇羞的看看恭敬的刘修,晃晃王苞的肩膀:“大父,你说什么呢。”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说服天子,都希望天子能推行新政,从中获取利益,可是谁也不肯担这个责任。天子要想打败鲜卑人,不得不同意他在并州大展拳脚,可是他如果在廷辩时说服了那些“反对者”,那天子要么会不顾一切的否决他所做的一切以扼杀那些人的贪念,要么屈服于所有人的意志,全面实行新政,那样一来,天子将失去对帝国的控制,而他就是那个得意洋洋,自以为大获全胜的始作俑者。
“执金吾现在只是一个身份尊贵的闲职,辞与不辞,并不重要,想必陛下不会吝惜这个职位。”刘修虽然失望,却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接着曹鸾的话说下去。“贩货交州,既能支持北疆的战事,为天子分忧,个人也可以顺道从中取利,这是公私两便的美差,不应该落入别人的手中。”他看着宋奇,“你还记得你当初从交州回来时,陛下的神情吗?”
“我不是指责你。”刘修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不好意思,“陛下让你做了长水校尉,不是因为你从中自肥,而是他的确需要一个人能控制长水营。北军五校,目前战力最强的就是长水营,袁绍又有过实战的经验,由他控制长水营对陛下非常不利,所以把他外放中山太守,其实是陛下要把他调离洛阳的一个举措。让你做,就是对你信任,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推荐。”
“阿哥!”风雪提着裙角,一路奔了进来,看到裂狂风沉重的表情,不禁咯咯笑了起来:“怎么了,在想什么?”
宋奇放下酒杯,回想起他带着三百万石米从交州回到洛阳,解了洛阳饥荒的燃眉之急,逼得袁隗自免,他父亲宋丰被任为司徒时的情景,不免慨然道:“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陛下看到我时,就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一般,那种从心里露出来的高兴,想装都装不出来。”
“大父教诲的是。”
“他们是因为怕沾上经商这个坏名声。”曹操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可是宋家如今的地位,已经没有必要再在乎这样的指责。更何况经商是生财最快的门路之一,那些不屑于经商的人,要么是清贫的迂腐书生,要么是过疱厨而不语的伪君子,不足为惧。”
曹操感激地点点头。
九卿之中,意见也有不一致的,王瑜因为避嫌,一直不肯发表意见;执金吾宋奇不懂治国,虽有曹鸾在背后出谋划策,但毕竟不在现场,为了不出现难堪,他一直随大流;大司农曹嵩是反对的,因为盐铁之利被拿走,大司农的任务更加紧张,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必须要反对。
“我想十有八九……会的。”王苞喃喃地说了一句,打起了鼾声。
宋奇点点头:“执金吾不就这么一个任务吗?”
铁狼心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举起杯一饮而尽,又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和并州的酒相比还是太软了些,没劲道。”
“你准备怎么办?”王苞偏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院子外,大鸿胪韩融指着那驾带有太极道馆标志的马车不解地问道:“刘修来了?”
刘修实在对他无话可说了,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端起了案上的酒杯。当初为了绝处逢生,他来烧宋家这个冷灶,现在看来,冷灶必然有冷灶的道理,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宋奇作为宋皇后的兄长,现在只想着安享荣华富贵,不想着为天子分忧,还想着以后做一个威风八面的外戚,简直是蠢到了极点。他和野心勃勃的袁家一比,说他是猪都是对猪的莫大污辱。
“敢问大父高见。”刘修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客客气气的向王苞行了一礼。
门口的卫士答道:“好象不是,是他新纳的那个胡姬。”
刘修装作没看到他们夫妻之间的小动作,吸了口气,脸色很严肃地说道:“其实这两件事只是一件事,就是钱。大汉有的是人,如果有钱,大汉现在很容易招集二十万大军与鲜卑人决战,如果有钱,我也不需要在并州拆东墙、补西墙,石头缝里淘金子。孟德,你走了一趟交州,运了五十万石大米到五原,解了我燃眉之急,可你自已从中也捞了不少吧?”
刘修冷汗长流,却又庆幸不已,仿佛闭着眼睛,铆足了力气一直往冲,突然被人拉住了,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在悬崖边上,再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鲜卑人?”韩融突然好象明白了什么,眉梢一挑,笑了起来。
刘修迟疑了一下,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听王苞的这口气,显然他并不这么认为。王苞人老成精,又在朝廷上混了这么久,而且这个人和卢植还有所不同,他不迂腐,甚至可以说非常势利,他是一个真正有官僚。他对这些人的猜测肯定在他这个官场新丁之上,在有不同意见的时候,先听听他的建议应该非常有好处。
“一有时间,我就去见皇后。”刘修敷衍了两句,匆匆赶往王府。
刘修很无语,把目光转向了曹鸾和曹操。曹鸾觉得非常难堪,在刘修来之前,她还和宋丰特地商量过该与刘修谈什么,没想到宋丰只顾着他宋家的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记住。面对刘修失望的目光,她窘迫不安。
“可是我在朝廷上还要反对你,为什么呢?因为不反对你,就是和天子作对,就是违背了圣人教诲。圣人不会从曲阜爬出来找你的麻烦,那些以圣人门生自诩的儒生除了骂几句,也不会真拿你怎么样,可是天子会,天子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他指指着刘修,“你解了党锢,却不知道为什么有党锢,孝桓帝为什么会兴起党锢,他难道不知道那些宦官不是好人吗?不,那是因为士人虽好,却反对他,一直希望清河王刘蒜即位,宦官虽恶,却只能依附他而生,任由他摆布而无还手之力。”
王楚已经提前回府,把刘修很快就会来的消息告诉了王瑜。王瑜做好了准备,刘修一下马,他就把刘修引进了内院,一直带到王苞的房间。刘修非常诧异,但是也感受到了王家对他的支持,他们这父子祖孙三代人中,对朝政最有见识的就是老爷子王苞。王苞年纪大了,王瑜又已经当上了九卿之一,他心满意足的怡养天年,已经很久不参与这些事了。
“这句话,才是最致命的。”曹操最后做了总结,“陛下犹豫,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人敢冒着触犯陛下逆鳞的危险去支持你。”
王楚应了一声,给刘修递了一个恋恋不舍的眼神,转身走了。花架下只剩下王家祖孙三人和刘修。王苞收起了笑容,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做好了长谈的准备,这才开口道:“先说家事。阿楚回来过几趟,对你赞不绝口。我看得出来,你对阿楚是从心眼里喜欢。按理说,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德然,我要提醒你,夫子早就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治家如治国,恩威并施正如王霸杂用,不可偏颇,过于心软,则难免有骄纵之人。家教好的,还知道自守其道,遇上那些家教差的,家室不宁就会不可避免。”
小院里的装饰虽然去掉了,但是房屋整体结构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多少残留着一些鲜卑的味道。裂狂风闻着这熟悉的味道,百感交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以这种身份来到大汉,以前听檀石槐谈起大汉,总是以一种狼看羊的目光俯视大汉人,没曾想今天自己会以一个近似投降者的身份来向大汉进贡。
王瑜欲言又止。
一年多不见,王苞须发皆白,脸上的老人斑更多了,只是气色还可以。他穿着一身越布单衣,坐在后院的花架下的晃椅上,享受着王楚的按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风雪和裂狂风互相看了一眼,放声大笑。
“皇后为什么失宠,我现在还不太清楚具体原因,但是我想问一句,你们知道陛下现在最愁的是什么事,而你们又做了些什么来帮他分忧?”
王瑜点点头,又有些不解地问道:“父亲,天下会乱吗?”
蛮夷邸在洛阳城西,处于各林苑之间,风景优美,即使是在盛夏也自有一番别处不多见的阴凉,充分体现了大汉帝国对愿意归附的属国或者部落诚挚的善意。
“不太像。”那卫士摇了摇头,“我听说这个胡姬好象是鲜卑人,是被刘大人俘虏的。”
“还是孟德兄高见。”刘修挑起了大拇指,知道只要曹氏兄妹下了决心,宋奇就是不想去也跑不掉了。
刘修震惊不已,曹操诡异的神情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他立刻反应过来,一下子明白了王苞的用意:“所以说……反对我的人,并不是真正在反对我,实际是想让我做替死鬼?”
曹操脸一红,尴尬的扭开了脸。
王瑜父子连忙恭维道。王苞嘿嘿一笑,往晃椅上一靠,不紧不慢的晃悠起来,苍老的声音像是一口经历了无数风霜的旧钟,音色虽然不再优美,却饱含着历尽人世的沧桑和狡黠。
“你的新政,哪怕对天下所有人都有利,甚至能延续大汉江山万万年,但是只要危及到陛下本人,你就是万恶不赦的乱臣贼子。”王苞越说越慢,但是话也越来越诛心:“天子还年轻,也许会一时被你说动,但是只要他冷静下来,一人独处的时候,他想的永远是对他本人有没有危险。他也许没那么聪明,可是他的身边永远不缺聪明的人来提醒他,只要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就能在他的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而这颗种子总有一天会成长为一根大树,至于他是栋梁,还是杂树,那并不重要。”
王苞笑了,越笑声音越大,直笑得咳嗽起来。王斌连忙拿过痰盂,侍奉着王苞吐了痰,又帮他顺了好一会儿的气。王苞慢慢的平息下来,喘着粗气摆了摆手:“好了,老夫我累了,要小睡片刻。斌儿,你带他去见见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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