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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跟在身后，一进门就被屋里腐烂潮湿的气味冲到迷了眼，紧随其后的还有一股子农药的气味。
两种气味强势的包裹着两个女孩。
已经走了十几里路的脚酸胀不止，赵燕顾不上疲惫，她用力的扯开帘子，看向屋内。
破旧的屋子大白天却四门紧闭，透不出一丝光线，安静地有些许瘆人。可冷不丁发现，里面竟有两个像骷髅架子一样的男女用哀怨的眼神祈求着她们。
老太太正睁大眼睛惊恐的搜寻着声音的来源，一条拐棍斜躺在地上，面前的凳子上摆放着一瓶敌敌畏农药。
泥土地面上泼洒的农药沿着地面裂开的口子迅速渗透进地面，宛如一条毒虫入侵。不一会儿只剩下几个怪异的圈提醒着刚才发生的惨痛事件。
“燕子你可算回来了……”老太太站起身，一双枯枝般的手拉住燕子。她的脸是灰黄色，皱巴巴的，像一块大树皮，七横八岔，满是沟壑。 一头的短发像罩一了一层白霜，一双大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穷苦。
三年没见老太太已没有往日的矫健和强势，眼里都是哀愁和无奈，还多了几丝恐惧。
她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看着赵燕。
“这农药谁拿出来的？撒了一地？这气味好难闻，大白天，为什么关着门？”赵燕一边问一边走向母亲陈霞。
她走近一看，母亲已然奄奄一息，她如同白纸一样的脸上只剩下一张皮覆盖着头骨，眼珠干巴巴的镶嵌在眼框里。两片嘴唇已经干裂成两道缝。嘴角旁的褐色液体触目惊心。
赵燕一下就头皮发麻，她的心像犹如被暴风雨吞噬的小船，无所逃遁，内心彻底瓦解。她大喊一声：“妈！你喝农药了？！！”
陈霞虚弱不已，她伸出手想摸摸赵燕，可是她的手连抬都抬不起来，更谈不上拉住女儿了，她的手摇摇晃晃终于又掉落在床上。她提起一口气喊：“燕子…我的小燕子……”
赵燕的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几近虚脱。她瘫坐在地面，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日夜思念的母亲，竟然在短短一周内和骷髅没有区别。
她愤恨的看向父亲和奶奶，直勾勾盯着她们。
“我妈妈怎么喝的药？”赵燕一字一顿的问。
“我妈妈肯定拿不动农药瓶的，谁给她喝的！”
“谁给她喝的？”赵燕咆哮着。
“燕子…你别怪奶奶。你妈妈活着也是痛苦，每晚疼的死去活来，止痛药我们也买不起了……”老太太愧疚的哭诉。
“奶奶，农药是你喂给妈妈的吗？”赵燕满脸泪水的盘问着。
深埋心底的痛苦和猜疑终于压垮了赵燕的内心，沉默的眼眸中泪水疯狂涌现，如同失去控制的瀑布，奔腾而下。
痛苦的巨浪冲击着她内心的堤坝，撕心裂肺的痛楚愤恨将她幼小的心灵击打得支离破碎。
“嗯，是老婆子我喂的……”老太太绝望的说。
身心交织的痛苦将局促的空气凝固了，沉甸甸的沉默中整个屋子里的人，伴随着噩梦般的眼泪，深陷其中。
“姆妈！你别！别说给燕子听！”赵大刚拖着瘫痪的腿快从被子里爬了起来，他用手用力的挥打，试图制止母亲的话。
“爸爸你也知道！你是帮凶是不是？是你让奶奶这么做的吗？”赵燕冷漠的问。
“对不起燕子，是我们对不起你妈妈。”赵大刚掩面而泣。
“燕子……小燕子…”陈霞用力的蹬腿用力的呐喊发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靠着母亲的本能用力的呼唤着自己的女儿。
赵燕终于恢复了平静，她趴在母亲面前，把脸凑过来放在母亲冰冷的手上。
张洁被眼前的这一切震撼到瘫软，她没想到第二次来到赵燕家，竟然再一次目睹了人性的泯灭和无能。
痛苦如蚂蚁般蔓延，将人的身体笼罩其中，扭曲着心灵，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仿佛要将苦痛用力释放。
张洁不停的抹着眼泪，她提起勇气走到病床前，想替自己的好朋友好好把她母亲每一句交代刻在脑海里。
“小燕子……不怪爸爸和奶奶…是我…是我要她喂我喝的…我太痛苦了…也不想拖累他们。”
“妈妈！我的傻瓜妈妈！你走了我怎么办？你的小燕子怎么办？”赵燕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像洪水般崩溃，她的身体仿佛无法承受痛苦的重量，她的泪水如泉涌般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
“你好好读书…听爸爸奶奶的话…”
“妈妈！我不要爸爸奶奶！我只要你！妈妈！你别吓我好不好？如果没钱，我可以不读书…反正我也笨，我读不进去。”赵燕苦苦哀求的母亲。
陈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双眼，不舍的看着眼前的女儿，她太累了，累到一滴眼泪也滴不出来了。
“对不起，小燕子。下辈子你做别人家的女儿吧……”掉落的手，睁大的眼、绷直的身体、毫无温度的皮肤都在宣告陈霞的死亡。
赵燕捏紧母亲的手，大声喊：“妈妈！妈妈！”她痛苦的蜷缩起来，恐惧和苦痛刺的她立不起身。
陈霞死了，永不瞑目的那种死。
“张洁，你去喊你幺幺姑爷来帮忙，就说……燕子妈妈走了。”老太太抹着眼泪对张洁说。
“对不起，对不起…”赵大刚从床上爬下来狠狠的跌落在地面，他用手肘撑住身体，用力的拖动到对面的破床。他抱住妻子的头拥在怀里，用力的亲吻着妻子的头发，痛苦让他的脸几乎已经变形。
这是年仅12岁的张洁第一次亲眼见证生命的最后一刻，仿佛一棵大树一瞬间抖落的旧叶子，又一瞬间被虫蛀空了树干，摔成一地的残渣。
她害怕的站起来，不停的往屋外跑。
直到看到幺幺张美玲在屋后修理鸡笼。她趔趔趄趄的走近喊：“幺幺，赵燕妈妈去世了…她奶奶喊你们帮忙。”
“啊！陈霞走了，哎！可怜的女人走了也好！赵军赵军快出来！”张美玲朝屋里喊着。
“你怎么跑赵燕屋里来了？你回家没？你妈知道你在这不？”张美玲追问。
“我……我马上就回去了。”
“赶紧回家吧！死人的地方你总待着干嘛？”
“知道。”张洁往回走，又进了赵燕的家。
“你快回家吧！孩子，回去晚了，你爸妈该惦记了。”老太太挥手让张洁回家。
张洁看着坐在地上的赵燕，已经体力不支了。
“你先回去，小张洁。”赵燕头也不回的说。
“燕子，我先回去，我明天来找你。”
说完她拼命的往张彭台小学跑去。就像三年前的那一次跑一样。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可是一滴汗也流不出来。太累了，她停下来呕吐不止，抱头痛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全身都在颤抖，发出了一声声抽泣。
她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悲伤和无助。
心灵的护城河被冲垮，婆娑的泪花像是一场无边的洪流，冲刷一切良知。
将人淹没在无边际的黑暗深渊。
张洁感觉自己已经快走不到张彭台小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