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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要不坐下歇会吧？”
张仁旺听到妻子的询问，终于决定在路边的草丛坐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塞进嘴里，愁闷的抽了起来。
“我口干的不行，你还想着烧肠子！”妻子埋怨道。
“口干你就少说点话…”张仁旺缓缓吸一口烟，眯着眼睛看了看天，阳光射的他几乎睁不开眼。
“今天真晦气，大清早的拎东西看亲家还落个不愉快回去。都怪我这嘴，不知道和余铺的姨妈争什么？一个小辈…”陈刘妹开始懊恼了起来，她打了几下自己的脸，皱巴巴的脸好久才恢复平整。
“哎！多大点事，都过去了……等下去学校再叮嘱叮嘱继国他们。她确实是小辈，但说话的口气像我们的长辈！”
“老爷子这一瘫，真没有往日的神彩了。”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这一时半会好不了的，也是可怜人。算了，我们别计较了！”
“你就知道卖弄自己那点文采！？有什么用，哎哟！老头子瞧我这记性，兜里五百块钱忘记给亲家了。”
陈刘妹慌张的拍起了大腿，她急的大声嚷：“这可怎么办呐！？难不成又走过去给。”
“等下去学校给继国，让继国他们给。我就不去了。”
“嗯。”
张彭台小学校园幽静，植株丛立，古朴的教室错落有致，张望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张磊起了个大早，耳边只萦回“嚓嚓”的响声，循声才发现母亲万子圆正一言不发的洗衣服，她灰黄色的脸阴阴沉沉，带着一夜未眠的黑眼圈，她往木盆中挤着白色的泡沫，灰暗的水裹挟污渍，一来一回扯着衣物，搓在手中出“嚓嚓”响声，潮湿沾渍的手拂过额头，拭去遍布的汗滴。
以往母亲洗衣服都洋溢着浓郁的笑容，对着他喊：“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来上学！等下老师该来家里接了。”
今天的母亲万子圆只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张磊穿好鞋子，舀起一杯凉水准备刷牙。
院墙深无几许，却荡漾着美致清幽的韵味。秋色宜人，莺雀啼鸣盘旋丛林中，初秋的酷热丝毫未觉，清爽凉意早已透彻心扉，萧瑟的草木洋洋洒洒的落下枯叶，丰收累累之际，也不枯靡，黄褐色的生机也益显幽深之意……
他紧紧凝视却发觉缺少了什么。
母亲万子圆搓揉衣物间，继续使它们飞扬进了新的水盆，她努力的清水，倏尔洁白衣物抖擞间挂上衣架，她伸直臂膀，尽力够到拍挂架，踮起脚，颤颤微微接近支杆，出力递上衣服够上去，托着衣服防止掉落。“叮叮叮当当当”衣架的清鸣，就像钢琴曲般激昂悠扬。
她收拾钵盆间眼神朦胧飘忽，褐黄色的清风飘卷起来，蓦然回神她淡出视线，又消失了韵味，张磊有了思绪却不甚清明。
万子圆半搭被子在右肩，左斜着身子瞥见前方，矮小的她才不致于摔倒，又能叠好被子半甩一边够上衣架，抱着这一边又徐步小心翼翼走向加一边，拉拽两边，被子也完整协调地挂了上去。
她踮起脚又拉上叠起部分，将她尽力扯向两边才将被子舒展开享受明媚阳光的抚摸，她掸了掸裤子的沉淀的尘屑，确定都晒稳妥了她才慢慢离开。
她绕过儿子身边，走回屋子吃力抱着大鞋架子缓慢地移动出来，轻放下架子，并将鞋子井井有序摆放好，仰视天是阳光的方向，又思虑着来回望望，略微又将鞋移动了些。
“妈妈！你好厉害啊！衣服洗得好干净！鞋子也是！”张磊兴冲冲的朝母亲喊道。
母亲依旧是一声不吭的擦肩而过。
“妈妈！我今天一定好好学习，不惹你生气，我现在就去教室上课。”
万子圆看了一眼儿子，眼里都是绝望，她一言不发的拎起拖把去食堂过水。
“子圆，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大哥他们都还好吧？”许为善正从公厕出来，看到万子圆，他喜出望外的上前打招呼。
“嗯。”万子圆轻声应着，她也停下了脚下的步子。
此刻已经脆弱成了一滩沙子的她。听见许为善关切温柔的询问，仿佛绿洲的清水莹润着她，她抬起郁郁寡欢的眼眸，仅仅只是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眶就湿了。
“子圆，你有事？”
“没……我爹他高血压摔瘫痪了……”
“啊！才听你说老爷子身体结实，怎么就瘫痪了！这一瘫痪，又要苦了你了！”
仅是一句又要苦了你了，足以击溃万子圆的心理防线。枕边人的冷漠，“将军”预言的绝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分神压抑间她的拖把砸到了地上，滚满了厚厚的泥灰。
许为善蹲下身捡起拖把，小声说了句：“别哭子圆，你要是心里难受多和我说说，好不好？”
他用宠溺又心疼的神色望着万子圆，手里拿着拖把快步走进了食堂，他打开水泵，迎着巨大汹涌的清水快递的抖动，迅速将拖把浣洗的干干净净。
他递给万子圆说：“累就少做点！注意休息！让张校长帮帮你！”
“嗯。”万子圆点点头。
她带上房门，放下拖把终于大声哭了起来。
她回想起自己情窦初开相亲认识了丈夫，她赏识着丈夫的学识与文采，短短的几年里为他孕育三个儿女，期间的田间劳作和家长里短，让她从未有一刻为自己而活。她的精神常年累月的紧绷着，现在回想起丈夫当年的心猿意马，明目张胆的精神越轨。她恨自己懦弱无能，连一次质问都没有过。
她脑海里不断浮现起许为善关切心疼的神色，心里却不停的泛起涟漪。
她头一次如此深刻的知觉到，丈夫没有一刻是爱着她的。爱一个人的眼神应该是许为善这样的。
哭累了，她站起来擦干眼泪用力的拖地，地面都快被她磨出火星子。她还不肯罢休。似乎劳作能让她身体疼痛，身体的疼痛多了，就能转移心里的疼痛了。
张继国坐在办公室里喝完一杯茶，惬意的打开一张报纸看了起来，儿子张磊在办公室外来来回回走着。始终也没有进去。
“小崽子进来！”
“爸…我觉得妈妈好像生病了，她一天没和我说话了，要不你回去看看！”
“行！我去看看！你回教室去。”
张继国轻叹一口气，往教职工宿舍走着，一贯不喜欢纷争，喜欢息事宁人的他，想到妻子愚昧的眼神和无休止的埋怨，他艰难的行走着。
许为善坐回屋里的沙发，趁着下课这会闲暇，他打开电视打算听点音乐，他认为这样能舒缓点心里的情愫。他拿起手机想向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发出一句不道德的关怀。
终于万子圆的手机亮了。
“好好休息一下，有我在。”
一行字让万子圆的心脏承载不住，她颤抖着手又笨拙的按下了删除键。
按下的那一刻她反复在心里背记这句话。
“有他在？”
她放下拖把，坐在沙发上面捏住手机，宛如做贼一样，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