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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暮色消融
白怀一鞭挑开砍向李彦柏的利刃,此时的李彦柏半边身子重创呈瘫痪之势,满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很是凄厉醒楚,若不是因为敌人厚重的铠甲包裹下所堆积成的一个小尸丘撑着,他早也倒地,地上躺着的尸体,血肉模糊竟无一幸免,此战的惨烈,也染红了本清灵静谧的石林,如今仅只剩下他们两人,却要抵抗层层密集,如潮水一般的敌军,他们仍旧不惊不惧。
一波一波如浪潮一般沧澜的葱郁草丛在孤寂的石林内不停的摇摆,连那股裹挟、稠密夹杂着恐慌的晦涩灰调都瞬间失了颜色,只留下层层透着寒刺、严谨的森然。
李彦柏怔怔的看着他,满是血污僵硬的脸上,也挤不下任何的表情,但他却不想白怀出现在这里,他们也尽了最后的努力,唯有期待“自将磨洗”一系及北旅军事参府的人能够及时的出现在他们内室之主甘修雎的身后,并于愿足矣!
膻臭的腥风一阵一阵的扑来,几乎要将他们掀翻,他们却依旧那么站挺,稳立如磐,白怀想要说些什么,但冲来的敌军也逼近眼前,他连番的激战也疲累不堪,此时虽是替李彦柏挡下这致命一击,但也近乎力竭,手中的长鞭几乎握不住的要脱手而出,恰恰李彦柏投来的凄惨目光也是最后的诀别,他不愿也无可奈何,唯有将怒火尽数发泄在那一卷一卷盘旋在空中且凌厉无比的鞭梢团影里。
不知何时突然密集猛烈向他们重重进攻的敌人倏然一退,这时焦虑又泛着恐慌的一径范围内被就此空了出来,留下一丝嗅着玩味的诧异。
白怀不忍去看李彦柏被那一群重甲在这无情又充满景色并茂但偏偏血腥残酷的地方撕破摧裂来的惨状,所以手中的长鞭也成此时唯一一个对此情此景慰籍来的寄托,他疲累的挥舞了一轮,因突然散开来的空隙,令他一阵局促,几乎要瘫倒在地,不想压抑着烦闷的石林中传来一声如似打扰这疑似空谷回响但瞬间并崩坏坍塌下来的咳嗽,这一声隐隐透着杀伤之力的咳嗽,既熟悉又陌生,让人不禁为之一竭。
那是陆风眠的声音,不料他被白怀一鞭击落险峻的高崖,却依然无事的出现在这里,顿时空气中猝然一紧,一切变得戏谑又充满作弄之嫌的意味来。
微微拂着险厉之色的路边草丛被几杆程亮如银月落沟渠的长戈刃柄豁开,一人儒带雅风,好整以暇的从容而入,却是那个传染着江东士族子弟君雅风尚的陆风眠。
孤峭的野外猎猎寒烁中凛冽着刀兵的杀意,但自他一出现,周遭竟然变得草木舒逸,自在坦荡,不但素雅清徐,那股风烟的疾烈,随着山林的伏寂默然无声起来。
这种营辕之中轻裘缓带,酽弄出来的茶色,此刻可以举杯一抿,对邀成卓。
寂寞如啄的石林外晓寂无声,此刻石林内的匆匆让原本沉浸在杀意寒栗中偷偷一缓而紧促弥漫着的气息,古怪又浓重。
陆风眠对着层层留意下却依旧那么徜徉、俊挺,然而因缭乱萦绕的烟色涂缭,染上一片凌冬霜雪之厉的白怀,冷冷一道:“怀瑾兄,罢手吧,你已经尽力了,何必把命丢在这里!”
白怀将长鞭一收,环顾四周,发觉敌人也空出了一道可供他喘息的罅隙,虽然只有一径之地,但也足够他焕然一笑,重新审视起来,只见处处被占据着的石林小道,也壁垒森严,唯有被刻意留下的那一处空隙,在他混浊的眼中变得迷离又恍惚,直到慢慢地看清,才见到李彦柏那模糊却又清晰的面孔,偏首转过来,隐隐颤抖的身体却立的很挺,只听他至喉间蠕动,断断续续的说道:“折…戟,沉沙…”
“铁未销!”白怀愤恨的自喉口间接过来,铿沉的细哑回道,恰恰这时李彦柏满意的笑了一笑,就此身死当场。
陆风眠怔怔的一瞥都躺在石林内的无数尸体,内心震颤的快要滴血,这些人本就是南朝的子民,如今却曝尸荒野,难道他们真的就那么的十恶不赦么。
白怀无力的抛去了手中的长鞭,此刻他也斗志全无,唯有求的一死,才能不负这些坚韧不屈的袍泽,为这世间仅存的真理求的一求。这陆风眠杀人诛心,也是一位可敬可佩但又让人不得不为之震惊的对手,这人的手段之高明,谋略之运筹,的确也出乎预料,不知今后对括易一室或者北旅来说是福还是祸?望着满目疮痍一地的尸体,孤傲的脸上浮现一丝羞愧。闻道:“风眠一举帘荷塘,陆兄啊,你我之间,又何必问这样的问题,不是多此一举么!”
陆风眠沉吟了良久,他与白怀的情谊在当初面对北齐一役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里,相交颇深,如果不是世事变迁,他们早也成莫逆之交,闲来青梅煮酒论英雄,何等畅快,所以才犹豫至今,不然那能留白怀可以存活到现在。但见到他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肯苟活的凄凉模样,于是把心一横,举起了曾经一时咏唱来的“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风荷眠”的手。
这只手曾共握金菏家万里,披靡四方,不但安宁了淮泗民安,也存了军营之义,无数个梦里挑灯看剑,和号角连营,待战事骤歇,蒙荫回乡反归故里,拿一盏明灯映下的粗茶,对邀友人,不比此刻手握刀兵来的惬意又欢畅。
那句“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风荷眠”这是他的诗号,也是内心真实的写照,此刻只能无情的扳折、扼断,随着他的手一落,无数的长戈刃柄挥舞了过来,瞬间并将白怀给硬生生的淹没。
石林果然很深,深的只有那连通的彼岸,才能一解这世间的苍凉。
陆风眠幽幽的吐出一口浊气,他坚决的仰首对着碾落一地的尸体,没有任何情感的沉沉说道:“将他们都埋了吧,不知何时,我们恐怕也无人来埋吧!”原来他不及流露出情感,也是无奈,倘若没有那场即将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战争,他也不会这么的辣手无情,直至远方,那早也陈兵于江水河畔,准备随时挥师南来的北隋之师,将是他们的噩梦及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