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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象升没有接话,而是板着脸,沉声道:
“难道朝廷无法给齐粮饷,洪大人就可以纵容下属劫掠百姓,荼毒子民。
若是如此,和那高迎祥、张献忠又有何不同?”
洪承畴涵养极好,即使被卢象升冷横眉冷对,依然平和:
“建斗老弟,你昔日有言,‘民之所以从贼,多因饥寒所迫;兵之所以从贼,多缘于饷银之缺’。
如今我洪兵五万甲士,一年所需军饷高达七十万两,而朝廷仅拨给三十万两,此中亏空,又当如何解决?
六千关宁铁骑,人人三马,其战力固然彪炳,然粮草之消耗,亦是惊人,对此,为兄又当如何应对?”
闻言,卢象升也陷入了沉默。明末官兵缺饷是个普遍的事情,也因为如此,带兵将领不仅要善于指挥作战,还要善于找钱、找粮。
洪承畴筹粮的办法就是前面说的“哭、求、抢、骗、扣”五招。
卢象升的办法是“因粮输饷”、“内库折色”和“事例广开”三种。
“因粮输饷”根据身份、土地多寡、土地产出为标准,进行强制纳税。
乡绅士族的土地,不管产出多少,每一两产出,抽取八分之一作为剿匪税。
普通百姓的土地,只有产出的价值超过五两,超过部分,才每两缴纳一钱。
这种收税的好处就是不会逼得平民造反,坏处就是测量麻烦,而且得罪了乡绅士族的利益。
而“内库折色”可以简单理解为朝廷直接给银子,军需和粮草由率军将领自行安排采购。
历朝历代,采购部门都是贪腐的重地,这银子变为军需、粮草,中间有太多的猫腻。
一两银子原来可以买百斤粮食,可到了户部和各级采购官员手里一转,最后虽然还是一百斤粮食,可粮食不是劣质粮,就是里面掺杂了大量的沙子。
“内库折色”虽然让军队得到了实惠,却是得罪了户部和涉及到采购的内府诸多官员。
至于最后一策“事例广开”,其实就是说,不仅乡绅士族要捐助,这皇亲国戚、各大勋贵也要捐助,不能有例外。
也就是说,卢象升的三条策略,把乡绅士族、朝廷上官、皇亲国戚和各大勋贵全得罪了,对于这策略的执行效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见卢象升沉默不语,洪承畴进一步言辞恳切道:
“兄弟会的反贼战力极强,很难从其手中缴获粮草。
再者,这些反贼与以往不同,他们专门打劫富户,这就使得我等无法求得捐助。
加上刚进入八月,夏粮刚刚收割,这朝廷的粮饷运到至少还要两月之久。
若是本官不向平民征粮,这八万多将士一旦缺粮哗变,又如何去剿匪?”
“征粮!说得好听。”卢象升面色冰寒,指着营帐外,冷声道:
“把百姓家中余粮劫掠一空这叫征粮?
你把掳掠凌辱妇女叫征粮?
洪承畴,你可知道这方圆百里的村镇已十室九空,被荼毒的百姓不下数十万。
如此下去,强寇愈剿愈多,愈剿愈烈,这到底是剿匪还是造匪?”
“建斗老弟,不要过于书生意气。”洪承畴长叹一声,按耐住性子,无奈道:
“如今河南、山东大旱,本就无粮,这富庶之家又被劫掠一空,若是不从平民百姓那里多征收一些,我这八万将士的生计难以维持啊。”
“照洪大人如此说,这杀良冒功也是理所应当?”卢象升瞪着洪承畴,丝毫不让。
“这绝无可能!本官麾下之兵,绝不会干此等龌龊之事,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洪承畴摇头否认。
杀良冒功和劫掠百姓不同,这是欺骗皇帝,是欺君之罪,洪承畴自然不会认。
“抢掠百姓之粮,凌辱清白女子,斩下无辜男子之首以冒领军功,此等恶行,乃本官亲眼所睹,岂能有假!”卢象升越说越气,猛地站起身,不容置疑道:
“帐外三百余犯卒,本官要斩首示众,以正军法,洪大人若是还要为其开脱,那便上疏朝廷,向圣上解释去。”
此时,饶是洪承畴涵养再好,如此被驳斥也按耐不住,他拍案而起,面色阴沉:
“卢大人,你虽为五省总理,加副左都御史衔,可本官是三边总督,加兵部尚书衔。
你虽有监察弹劾之权,却并无执法之柄。赏罚进退,此乃兵部之权责。
再者,本官如何行事,自有皇上圣裁,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在洪承畴看来,今日若是斩了帐外之兵,他的威严大损不说,还要和卢象升一样身先士卒,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绝无可能。
至于弹劾他是不怕的,只要手中握有重兵,别说卢象升,就算崇祯皇帝要罚他也要掂量掂量。
数年前,崇祯杀了袁崇焕,结果导致祖大寿长期消极怠工,若不是还惦记着朝廷的那点军饷,祖大寿都不会让祖宽、曹文诏等人入关剿匪。
对此,崇祯也只能心里憋火却无可奈何,一来他还需要祖大寿抵抗后金。二来,长期拖欠工资的老板,指挥起来,总是没有底气的。
和祖大寿的情况类似,洪承畴也是如此。
去年兵围车厢峡,最后放走了大批的造反军,崇祯敢撤成陈奇瑜,敢动洪承畴吗?不敢!
不仅不敢,还加封他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衔,原因就是陈奇瑜没有私军,而洪承畴手里有五万精锐洪兵。
凤阳皇陵被掘,祖坟被挖,崇祯除了杀了几个炮灰顶罪,也不敢拿洪承畴怎么样,最多就是斥责一二。
洪承畴对卢象升客气,并不是惧怕,而是因为念旧和对其刚直不阿人品的钦佩。
可卢象升却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杀他的下属,私军可是洪承畴的根本,如何能忍?
“好好好……待此战一了,卢某定要向皇上陈情,参你一本,告辞!”卢象升气得浑身发抖,言罢,转身欲去。
洪承畴不以为意,看着卢象升的背影,淡淡笑道:
“建斗老弟,为兄还是奉劝你一句,莫要太过书生意气,不仅苦了自己,还苦了跟随你的将士。
再者,那贼人火器甚是犀利,你回营之后,切记脱下盔甲,换上士卒之装。
否则,为兄怕你还未弹劾,就命丧黄泉,如此便可惜了。”
正说着,却有士兵匆忙入帐,抱拳禀报:
“总督大人,有两艘奇怪的飞船降落登州城内,城头的贼寇一片欢腾,似乎是敌军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