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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留之际的李夫人拉紧李源的手掌,一双浑浊的眼眸望住自己的孩子们,既不舍,也释然。
凡人一生,生老病死乃是常态,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没有什么值得强求。
平平静静的寿终正寝,已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身为一个母亲,她终究有些放心不下。
“源儿,要好好待念溪呀”
“月儿,不要跟你的兄长闹性子,娘亲知道,你最是敬仰他”
“念溪,念溪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操持家中内务,又要照顾我们这两个老骨头,辛苦你了”
白发苍苍的李夫人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将李源、李月儿、沈念溪三人的手掌拉在一起。
虽然都已是六旬苍老之身,但三人依旧跪伏着上前,泪水难断,陪伴母亲最后一段时光。
握着她眼中三个孩子的手掌,李夫人渐渐地笑了,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安心的笑意。
“源儿呀,你怎么又跑出去玩啦?”
“我的小月儿哟,你怎的从小总喜欢偷偷看着你哥哥?”
“娘亲好困,没力气给你们做饭了我的孩子们啊,要记得好好吃饭、早些睡觉。天若冷了,刮起风了,记得添上厚衣衫,千万别冻着”
李夫人回光返照,思维有些混乱,似乎回到了李源和李月儿的孩童时期,又似乎知晓自己即将沉眠,话语念念不休,直到声音越来越低,那紧紧握着孩子们的手掌愈发冰凉
跪在父母的墓碑前,李源额系白巾,身披麻衣,神色说不出的悲戚。
此刻已是夜里,皎月高照,繁星闪烁。
小山上坟包数座,都是李氏的先人,最近又添了两座新坟。
忠心护卫老福光默默守在山脚,知晓源尊现在心情低落,不敢有丝毫打扰。
这些年来,他挡下了很多仙神层次的接触,也避免了许多会刺激到源尊的因素,让李源真正得了一世安宁。
不知是不是被李源的性格所渲染,福光山神常伴源尊左右,心境也逐渐变得宁静,褪去浮躁与利益思维,开始真正思考自己身为仙神的意义。
在福光山神看来,这场红尘人生,是天地赋予源尊的一次完整旅行。
如同打磨绝世的宝玉,有独特闪耀的光辉,也有静心沉淀的底蕴,令其变得浑圆饱满。
父母之慈爱,邻里之善意,妻子之柔情,兄弟姐妹之敬意,结友之谊人生中大大小小、被关注或被忽视的情谊,都组成了一段完整的人生。
这是安山李源不曾全部拥有的,自出世起,他就将责任全都扛在自己身上,一直身为前行者、庇护者,却缺失了更深层次的诸多体验。
所以天意让他安宁一世,体会人间百味,得以圆满。也是预示着一段新时代的开始、一场大变动的到来。
若是仙神的心性狭隘自私,不够通透,那便入红尘走一遭吧!走到清醒为止,走到窥破为止。
看看这万家灯火的幸福平庸,看看这大世红尘的七情六欲,看看凡人这苦短一生、如流星般短暂绽放后又陨灭的留恋不舍。
若是幸运回归,再为神时,记忆尽复,还能否高高在上,将活生生的生命当做蝼蚁草芥?
那些曾亲身体验的感动与痛苦、舒适与辛劳、乃至生离与死别,是否还会将其视作无所谓的东西,随意伤害?
天道不需要无用的神,更不需要伤害众生的神,天庭创建的意义,便是为了维持三界秩序,稳固万灵安宁。
许多仙神在漫长岁月中忘记了这个初衷,源尊的出现,会让这腐朽的一切重回本意。
‘也许,我也该忘掉仙神的记忆,去红尘走一遭万家灯火背后的喜怒哀乐,都是那么真实,凡人不是贡献香火的工具,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
福光山神眼眸低垂,他化身‘忠心侍卫老福光’,在李氏掩埋身份度过的数十年,亲眼见证凡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贴近红尘的宝贵经历?
不过,相比起自己,福光山神此刻更在意独自跪在父母墓碑前的源尊。
虽然只是尘俗一世的父母,可那种毫无保留的慈爱,却也是全然真实的情感。
如今父母全都葬入黄土,这对源尊来说必然是极大的刺激,忠心侍卫老福光有些担心。
不过,老福光的担忧是多余的,李源虽然感到痛苦不舍,可并没有生出任何太过偏执的情绪。
他只是静静看着父母的墓碑,眸光颤抖而深邃。
“谢谢,谢谢你们的关爱”
李源面容苍老,皱纹满面,发丝被夜里的寒风吹得舞动,认认真真在坟前叩首,额头触地。
“爹,娘,相信孩儿,你们来世,会有一个更加美好的人生。”
“这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事了”
李大贵和李夫人知道李源身上有许多神异之处,可他们隐瞒了一生,绝不愿让外人知晓,对自己的孩子造成麻烦。
李源虽然仍旧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但也隐隐中想起了许多模糊的事情,他百感交杂,心绪难明。
可不管自己到底是谁,在这一世,自己就是溪原李氏的李源,是受尽父母关爱的孩子。
他感激李大贵和李夫人,有溪原镇李氏孩子对于父母的尊敬与不舍,亦有安山李源对于这两位的真诚谢意。
红尘苦短,人生匆忙,父母亲的质朴宠爱,妻子的温柔体贴,妹妹的敬仰关注,各种真诚的心意,都让李源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这人间就像一个避风港,让在大劫中越走越远、越前行越沉默的源尊好好休息了一场,重温了简单的幸福,重拾曾经的初心。
浓夜照露,初霞映辉。
于坟前再度跪了一整夜,李源精神疲倦,双膝发麻,努力直起了逐渐苍老的身躯,身形略微佝偻,起身朝着山下走去。
他不知自己到底是谁,但很明显,这一场人生快要走到了尽头,休息也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