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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嘴上说得洒脱又凛然,真踏上了檎州的土地,又颇有些近情情怯之感。
她虽然早已吸取教训,将纱帽牢牢扣在头上,既遮挡赶路的尘土,也屏蔽突现的旧识,但环顾街上熙熙攘攘的侠客时,总担心她那便宜未婚夫窜出来,蓦然叫一声她尚未得知的旧名,而她还懵然不知所以,就此穿帮。
幸而直到他们在客栈落脚,这样的惨剧都没有发生。
陆七之所以没有直接带他们上白梅山庄而是在城中爆满的客栈中抢下三个房间,是因为他也没法擅自带人上山。
白梅山庄坐落在檎州以南百里的山群中,此处地势高低错落,高处耸入云,凹处多瘴疠,无庄内人引路,外客等闲难以安全到访。
这也是一众垂涎三尺的名门至今道貌岸然地围在外圈威逼利诱的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么,自然是白云山庄这块肉骨头不光有毒,还硬得很。
庄主靳言武学造诣首屈一指,说是走火入魔了,对上这些寻常声震武林的泰斗,也未必不能一个打死十个,他们还不敢对传言以身相试。
何况,他那天下第一剑的儿子已经回来了,以命相拼,他们这些浸淫名利多年的俗人也未必能活。
有这么两个名副其实的杀器坐镇,他们火中取栗也只能智取,还须得从长计议。
同理,陆七想绕过这群豺狼不难,想摸上白梅山庄就不行了,需要传讯靳玉,等他把他们带上去。
于是,三人安顿好行李便分头行动那个,陆七去传讯,辛寒去药铺采购,绿衣去城中打听消息。
要说城中近来什么生意最好做,除了衣食住行,除了兵器药材,就是首饰了。
前几样,武林人聚得多了,自然需要;最后一样,多位大家小姐备战白梅山庄少夫人头衔,当然也不能缺。
不说争的时候要打扮,争赢了也要攒嫁妆,争输了也要赴婚宴砸场子,首饰铺子的老板在府城多年,不乏达官贵人的夫人小姐照顾生意,铺子开得也火红,但哪个商人嫌钱多呢,来了大门派的大小姐们大肆采买,那他笑口就开得更大了,挤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
绿衣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讲了白梅山庄最新的热闹——三家名门还没齐心合力胁迫白梅山庄低头,已为自家女儿入主白梅山庄的可能暗斗起来——喝完一壶茶,便结账去了城中最大的银楼。
银楼掌柜见绿衣进门,眼睛一亮。
这位女客颇有大家气质,一定是近日风头最盛的三位大小姐之一了,好一只肥羊。
他也不主动推销,只让伙计送上茶水点心,见她看过来,言道,小姐慢看,楼上更有珍品。
绿衣微笑,谢过他的好意。
她看过一圈,用了些茶点,在伙计的引领下走上二楼,果然满目珠光宝气,陈列比楼下光彩更盛。
她执起一支发钗,钗上镶着一块颜色极艳极正的绿宝石,流翠欲滴,钗身线条流畅优美,难得的是,插戴和拔下都方便,很适合做一件出其不意的锋利兵刃。
她讲绿宝钗子戴上,对着伙计捧上的铜镜端详着,忽闻楼下一阵喧嚷。
“你现在就去给我拿,没有钱袋怎么逛街,你这糊涂鬼快给我把荷包取来!”
“小姐,我还得跟着你啊,我走了,岂不是就你一个在这里。”
“我一个怎么了,我又不是三岁稚子,何事一个人做不得,缺了你,还逛不成街了?”
掌柜一眼认出,气势汹汹踏进门内,朝着门外丫头叉腰发作的是江城派的大小姐,立马笑吟吟迎上去。
“何小姐不必急,小姐是小店的老客,贵客,看上什么尽管带走,回头让下人来结账就是,这么热的天,何必劳动这位姑娘再跑一趟呢。小姐快请坐,店里有黄鹤楼的点心,伙计一大早去排队抢来的呢,是本地当季的特色,好给小姐吃个新鲜。”
那明艳的何大小姐笑着拒绝:“老板好心,我却不能让人说我何家门人没有规矩,这小丫头做活不仔细,给我拿错了荷包,合该自己弥补过错。我这是教她呢,我不是不给老板面子,只是,这次宽纵了她,她下次犯了更大的错,如何是好?”
何小姐说到这个地步,掌柜还能说什么,他还能越过人家小姐处置人家的丫头不成,只得陪笑。
何小姐转头:“还不快去!”
丫头犹豫片刻,又看了看银楼门外,才讷讷向小姐应了一声,转身快跑而去。
何小姐也不着痕迹地扫了门外一眼,熟门熟路地往楼上走,让把点心也送上去。
绿衣听到这里,在何小姐走上楼时仿若不经意地回身望去,顿了一下。
实在巧合,她与那位何小姐都穿了水红的衫裙,款式都有些相似。
她刚听了小姐丫头一场纷争,想这小姐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怕不是要介意二人撞了衣裳颜色。
那何小姐的目光也落在了绿衣身上,稍微愣住了,烟波一转,却又展颜笑了。
“这位妹妹丽质天成,看得我都呆住了。”
她转而吩咐一边的伙计:“我看这妹妹合眼缘得很,她今日看上的,我全买单。”
绿衣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
“多谢这位姐姐,可这如何好意思……”
“我是江城派的大师姐,蒙家父厚爱,寻了一门好亲,喜事将近,就想与人同乐,我见妹妹心喜,妹妹接了我的好意,便是为我添喜了。”
绿衣听她这么说,对她的身份有些猜测了。
近日,城中的高官富户见江湖侠客蜂拥而来,早下定了少生闲事的主意,将家中大事能推则推,城中最快发生的喜事就是白梅山庄悬而未决的婚事了。
想来,这位自来熟的大师姐就是三位候选新娘之一了。
只是,那被令尊逼婚的新郎还同自己有桩便宜婚约呢。
本来这禄就无功不受,考虑到二人之间的身份冲突,就更得坚辞了。
绿衣实在无意在这种小事上再给自己平添官司。
“姐姐……”
她才刚开口,却见那何小姐三两步抢上来,端起伙计先前给她送上的清茶。
“我热死了,借妹妹一口茶喝,你不必推辞了,就当我出买茶钱。”
绿衣才要辩驳这茶是银楼的不是她的,就见那何小姐端起茶水泼上自己臂膀,又惊叫道:“哎呀,我这是热晕了,茶都喝不到嘴里了,这可如何是好。”她环顾四周,劈手抽出原本盛放绿宝钗子的盒子里铺垫的雪青色丝绸,甩了甩平,披在肩上,又拿了一朵攒珠别针,将绸布扎成云肩的样子。
她着急地对伙计说:“这别针也记在我账上,这妹妹的首饰也记在我账上,等我家丫头来了让她一并付,我先去成衣铺子换身裙子。”
话音刚落,一朵雪青色的云就刮下了楼梯,绿衣看向窗外,正看到换了颜色的何大小姐刮出了银楼的大门,混入人群不见。
绿衣与伙计对视一眼。
她心头一惊,这小姐真是熟客么?怕不是个骗子,抢了珠针,诓她付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