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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于过了一阵安稳的日子。记忆里,那是我和她在一起时最快乐的日子。她好像不再做酒生意了,阳台上的酒慢慢地被搬空,她也不再早出晚归,偶尔还帮我做作业或是陪我写作文。有时候她管不住自己,在我面前说粗话,说完了,就迅速捂上她自己的嘴,转转眼珠,神情和孩童无异。

阿南还是常常来。周末的时候,他总会拎一大堆吃的来,做满满一桌菜给我们吃。吃完以后,他又忙不迭地抹桌子洗碗,一边忙还一边哼着歌。

“要死,你的店一到周末就关门大吉,怎么赚钱娶老婆?”每次他来,林果果都要这么说一句,不咸不淡,阿南却权当做没听到。

林果果有时也会帮他下厨,只不过她的厨艺连她自己都不欣赏,每次都是她自己做,自己吃第一口,自己第一个把它倒掉。

“呸,”她总是皱着眉吐掉她刚吃进嘴里的东西,说,“看来我除了数钱还真是干什么都不行啊。”

她为自己无聊的笑话一个人笑得咯咯作响,阿南也笑,但是我知道,他是为她的好心情而高兴。她能有个好心情真是不容易,大家都很珍惜。

有一天吃完饭,她下楼去超市买东西了。阿南正在擦拭她带回来的爸爸的遗像。

我坐到沙发上,情不自禁地问他:“阿南叔,你会不会向她求婚?”

他转过头来,用一种温柔的眼神看着我,说:“马卓,你为什么不叫她妈妈?”

我低头。我一直记得从雅安来成都的出租车上她告诉我的规矩,其实,是她不许我叫,所以,我也就养成了习惯。

阿南探头看我,忽然问:“我们要是一家,会不会很好?”

我用力地点点头。

“好吧。”阿南微笑着,把爸爸的遗像放好,昂起头说,“我会努力的。”

“努什么力呢?”我不解地问。

阿南只是笑,没有回答我。停了几秒,他忽然问我说:“马卓,你喜欢成都不?”

“还好。”我说。

“我的老家,在一个很美的地方,江南的一个小镇。”阿南说,“你妈妈兴许会同意跟我去那里,你会不会愿意呢?”

我用力地点点头。

跟着他们,到哪里我都是愿意的。

她就在这时候拎着东西进门,大声地说:“你们俩神神秘秘地说啥呢,是不是在讲我的坏话?”

“岂敢。”阿南赶紧上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撒娇般地对他笑,脸上光彩照人,然后她弯腰,从袋子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甩给我说:“给你,马卓!”

我接住空中高高落下的巧克力,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世上真的有“幸福”这个美好温暖的词汇。

我很珍惜这样的生活,学习上也异常地努力,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我语文考了九十五,数学居然考到了一百。

拿到成绩单那天,她开心坏了,一个人喝了大半瓶酒,像发誓一样地对我说:“马同学,我要赚很多的钱,把你送到国外去读书!”

我很想跟她说,我不想去国外读书,我也不希望她很辛苦,其实只要我们母女能天天待在一起,比什么都要好。但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她给阿南打电话,报告我的成绩,然后让阿南在暑假里替我物色个英语家教,音调高昂,眉飞色舞。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嗷嗷的叫声。蓝图好像考得很不好,她被她妈妈打了。她挂了电话,拿了一瓶指甲油慢慢地涂,一面涂指甲油一面对我说:“别理那家人,一家子神经病!”

我也确实不喜欢蓝图,因此整个暑假,我宁愿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多次拒绝了她邀请我去她家玩或是一起出去玩的要求。为此蓝图非常不高兴,那天我去超市买盐巴,回来的时候她正在楼下和几个孩子玩沙包,我看了看他们,谁也没有理我的意思,于是我就低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刚走远一点,就听到她在我身后说:“不知道成天得意个啥。”

我没理她,沙包却从身后砸过来,一直砸到我后脑勺上。她用了很大的力气,砸得我眼前金星一冒,差点晕过去。

好半天,我才转身,把沙包捡起来,走到她身边。

她背着手,眼神闪烁地看着我的脸。我扬起脸,也背着手,把沙包藏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我猜我的样子一定让她有些害怕,她把手一把伸到我的背后,把我手里的沙包抢了过去,故作镇定地对那些小孩说:“现在轮到谁了?”

我只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不然,我一定饶不了她。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林果果在厨房里炒鸡蛋,我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我把门打开,发现站在门外的是蓝图和她妈妈。蓝图的额头上有个很大的包,肿得发亮,看上去蛮吓人的。

“你为什么要用石头砸我家蓝图?”蓝图的妈妈尖声尖气地质问我,“有你这样没家教的小孩吗?”

“不关我的事。”我说。

蓝图她妈愣了一下,冲着我喊:“想抵赖?蓝图,你说,是不是她砸的?”

该死的撒谎者蓝图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我。

她拿了锅铲从厨房里跑出来,明白了究竟后,竟把门砰地一下带了起来,往后拉了我一把说:“别理她们,看你的电视。”

“真不是我干的。”我说。

她微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倒真希望是你干的。”

门铃疯狂地响了起来。

“别理!”她吩咐我,并把电视声音替我调到了最大。

蓝图的妈狠狠地踹了我家门好几脚,又破口大骂了几句,终于悻悻离去。

晚上吃过晚饭,我在阳台上收衣服的时候看到蓝图,她趴在她家的阳台上,头上的包好像消了一些。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感觉很奇怪,说不出是愤恨还是内疚。

我走到阳台的边缘,靠她最近的地方,问她:“你为什么要撒谎?”

看得出她很怕我,眼神躲闪,头因为恼羞成怒而发抖,终于,她嘴里冒出一句极为恶毒的话:“林果果是个妓女。”

她说得很轻,但我听得却异常清楚。

“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是个私生女。”说完这句话,她摇着身子,走进了她家的房间。

我以为别人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但其实我知道,我心里是在乎的。那些天在学校里,我总是低着头上学放学,我总担心蓝图会在学校里散播一些什么东西,我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她不怀好意的目光时刻追随着我,这让我很不安。

那天阿南来接我放学,我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搬家?”

“什么?”他有些不明白。

“就是你说的那个小镇?”

阿南有些担心地看着我说:“怎么了?在学校遇到不高兴的事了,还是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

“快了。”阿南好像自言自语地说。

我没听懂“快了”这两个字具体的意思,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