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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各位都听说过,这‘优昙婆罗’是西域传说中的神木。神木生于终年积雪的琶密鄂州,生长极缓,衰颓枯槁。百年才生得一寸,千年开花,万年结果。若遇冬雷击木,反能枯木逢春,在冰雪中萌发新芽。这盒中的香料,正是一小节雷击枯木。若点燃此香,便可一窥婆罗花的刹那芳华。”
在场大多数宾客纷纷叹服。今日能有幸得见这传说中的神香,全托平章大人的福气。少数仍持保留态度,拭目以待,不愿相信如此轻而易举便能见到传闻中的贵霜国宝。
温有道言罢,将香盒搁在矮几上,唤道:“司香。”
那位名唤“司香”的,正是其中一位抱香侍女。她点头应喏,双手奉上一柄三寸长的象牙刀。刀刃薄如纸,冷似霜,温有道用银叶夹将“优昙婆罗”的枯枝取出,雪刃在香木上轻轻一刮,死褐色的木料上竟浮起翠玉色的香粉,粉末簌簌落入银碟。
安广厦看着碧翠的香粉,抿一口茶,思忖片刻,像是想起什么,意有所指地望向当朝平章:“在下听闻乡野传说,‘优昙婆罗’是十年前我朝远征贵霜,彼国不敌而献降的贡品。倒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温有道的取香的手微微一顿,从容应答:“不错。贵霜扰我边民,先帝此战,可谓师出有名。我朝大军一路西行,势如破竹,直捣贵霜王庭。因为此战大捷,最终迫使贵霜王庭尽数上贡国宝‘优昙婆罗’香,民间便戏称此捷为‘抱香之征’。此战大获全胜,光耀我朝浩浩天威,大彰国力之盛。只可惜不久之后,我朝与贵霜签署协约,准许两地互通往来。碍于两国邦交情谊,正史中,并未记载出征之事。”
安广厦将茶盏搁下,微笑道:“这香木来之不易,当真千金难求。平章大人深得帝心,又慷慨设宴,实乃我等之幸,在下钦佩之至。”
在座的纷纷附和,温有道很谦虚地应下。
安广厦却轻望着垂在膝间的烟青色流苏带,凝眉沉思。
对于“优昙婆罗”的来历,民间众说纷纭,朝官讳莫如深。他心知,这埋没于前朝尘灰里的“抱香之征”,远不止“碍于两国邦交,不曾载入史册”那么简单。安广厦有心旁敲侧击,平章大人的回答却依旧清明在躬,滴水不漏。
先是不知所踪的魏殳,然后是大闹雅宴的远游公旧仆,如今又现贵霜国宝。这小小的听香水榭里,波澜迭出,暗流涌动。安广厦面沉似水,倒不知这位平章大人今次邀他来临江,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座众宾的目光都聚拢在这翠色的香粉上,或艳羡,或叹服,或揣度。温有道似对周遭的眼光毫无所觉,从容不迫地继续行香。
他不紧不慢地打开熏炉盖,以火筷打散香灰,这一步是为“松灰”。接着,他取出长颈灰押,将雪白的香灰轻轻压平。香灰压好后,平章大人手执香扫,清理熏炉内残香,然后在平滑如镜的香灰上,摆好银香篆。
他取过银香匙,将翠色的“优昙婆罗”粉末细细筛过香篆。待罅隙被粉末填平,温有道将银香篆稳稳提起,香篆便已打好了。众人一瞧,那雪似的香灰上,唯余一枚香粉勾出的、苍青色的双耳莲花纹。
行香有诸多讲究,其一便是焚香须取其味,而不在取烟。在听香水榭的深房曲室中,若火气过烈,则香气顷刻间便消散殆尽。唯有慢火幽煨,才能保持香意经久绵长,不焦不竭。
众人屏息凝神,温有道将莲花纹的香篆轻轻点燃。只见一点枣赤的火光间,袅袅升起青白色的烟雾。
鬲式炉炉小巧精致,釉色澄澈典雅;上盖镂空,云纹错金,飘着轻纱似的雾。席间众宾客握炉传香,凝神细赏,听香水榭便笼在一片静谧幽微的玄妙气氛中。
那翠色的香篆缓缓燃烧,朦胧的香气随着徐徐盘桓的烟霭,蒸腾氤氲。
初如春雨惊风,在微凉中带出柔煦,让人想见高而徐引的雅士。烟雾渐渐变得高而直,众人再品,“优昙婆罗”的香气转为浓馥峻烈,如骄阳炽火,灼烫袭人,恍惚如见绝色美人,朱颜含怒。秋风吹老美人面,烟气倏忽一矮,香意又转瞬间漂泊无踪,芳迹难寻。
须臾之后,香篆焚为灰堆。生的死灭了。死的枯槁了。
焦黑与苍翠,热炭与冷灰,有情与无情,方寸与千里,万期和须臾,生与死,伤与灭,皆盛在这盏小小的熏炉里。不过顷刻之间,便如徜徉四季。“优昙婆罗”香当真是刹那一现,青烟过后,唯余说不尽的风流。
“优昙婆罗”真不愧是万金难求的外域名香。
儒学讲究“以气养性”,众人沉浸在观香的妙悟里,似有所得。待得最后一点翠色焚为飞灰,宾客心底对平章大人的最后一丝犹疑,也同时消散了。
温有道拨了拨“优昙婆罗”的余烬,满意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