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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谢董事长与儿子们如何商议,就在第二天腊月二十五,吴大嫂收到林大伯发的电报,说她母亲病势沉重——伤到腰椎已瘫痪的林太太,早被接回江州,由吴大嫂的伯父、伯母照看。
林大伯说当妈的想见女儿,把林玉馨姐妹都叫回江州。
数年以后,元礼在国外跟珍卿哭诉,说他一度怨恨小妹娇娇,恨她怎么耳朵那么灵,叫他看见母亲的丑事,半辈子都活在羞惭、痛恨和不安中。
这一年,元礼不满十五岁,仲礼不满十三岁,娇娇不满十岁。仲礼和娇娇不完全明白,他们父母究竟怎么了,可也不妨碍他们察言观色,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
珍卿同情他们小孩子,可她看见小孩子不安,她也觉得难过。
三哥到年末异常忙碌,没有空天天陪她出去玩,珍卿想了一圈能说话的人,觉得找米月、乐嫣比较好,没想到乐嫣正遭遇一件烦心事,事情正好牵扯到米月家。
原来乐嫣的未婚夫要退婚,这未婚夫又是米月的表亲,几家人搅和在一起要说法,一时半会说也不降服谁。
乐嫣悄悄告诉珍卿,他未婚夫任先生,留学期间爱上别人,他要跟那女子结婚,便亲自登门来退婚,表示愿将乐嫣视作亲妹,给她添一份不薄的嫁妆。
乐嫣说她跟未婚夫差了六岁,也没有共同成长的经历,谈什么深情厚谊、难舍难分!任先生来退婚,乐嫣起初觉得难堪,伤心欲绝那是真没有。后来想一想,那任先生是个过分斯文的人,虽说并不是个坏人,可乐嫣也并不喜欢这一类。他能光明正大地赔罪退婚,她心里倒松一口气呢。
可是乐嫣父母很生气,因为这桩婚事,当初是任家上赶着促成,如今他家反口要退婚,乐家人觉得很受羞辱。当初给他们保媒的米家姑姑,也觉得对不起他们,在一道找任先生一家的麻烦。
当事人乐嫣不在乎,珍卿觉得就不算事,不过她们还有得搅,找米月、乐嫣玩耍是不能了,她最终想到她的韩清涧师兄。
韩师兄在粤州的审美店,引进海宁最时兴的绘画艺术品,生意是越做越红火,据闻在粤州一省都颇负盛名。所以韩师兄常在海宁与粤州来往,来海宁就住在麦吉公寓。
麦吉公寓三哥有投资,建公寓的王先生是三哥朋友,这王先生当初钱款不够,在银行贷款还是三哥担保,因此麦吉公寓建好后,王先生在二层、三层,送了三哥六个房间。这些公寓房间,三哥自己住不上,常用来安置一些朋友。
之前,施祥生自杀出院后,就在那住了两个月,韩师兄常到海宁出差,干脆也给安排一间房,常年地由他住着。
珍卿给麦吉公寓打电话,问303的韩先生在不在,那门房说韩先生刚回来。
珍卿没来得及多说,对方说有人来打电话,就把电话挂断了。这一天早上,珍卿穿得厚厚的,带着书和素描本,决定慢慢晃到麦吉公寓,在路上看看街景散心。
街市上新年气氛浓厚,两边吃喝玩乐的摊子,比任何时候都丰富热闹。
看那些耍猴跳圈的,舞刀抖竹板的,他们的声音真响亮,看客们的笑容也自然。还有那大宅院的门阶上,脚夫们抬着绑着绸子的礼担,似乎要举行什么祭祀仪式。那些卖衣裳鞋帽的铺子,正堂做生意还嫌不够宽敞,又在门前摆下桌档子陈列商品,伙计吆喝得热闹,客人选拔得认真;还有杂货铺子,各种花炮滴溜溜挂个满当,还有各种面具、泥人、竹哨子……
最叫人目不暇接的,还要属各种吃食档子。冰糖壶卢、冻梨柿饼,沾着糖霜的干果儿,还有生煎、油条、春卷、豆腐花、阳春面、胡辣汤、羊肉汤面……
腾腾升起的白色烟气,围绕着辛勤工作的人们,吃客们呼噜噜的吃饭声,在烟气中也显出圣洁来。
中国人永不变的精神是什么?就是无论什么样的政府时局,都挡不住他们对幸福生活的渴望。
浸润着人间烟火气,珍卿忽然觉得被治愈,不觉之间神清气爽,回想所有的烦恼事,在这样的俗人俗态里,好像都不值一提了。
珍卿拿出素描本,画了有一个多小时。
珍卿猛打一个喷嚏,看黄大光蹲在车边上,冻得缩手缩脚的,看看时间也快十一点,珍卿说干脆就在外头吃饭。
他们吃的是生煎、春卷、胡辣汤,胡辣汤喝着真爽快,她喝了有两碗,黄大光喝了有四碗。
到了麦吉公寓303,珍卿敲半天无人应门。珍卿到楼下问门房,韩先生又出门了吗?门房说这公寓有三道门,他也说不准韩先生出没出去。
珍卿站在门口发呆,忽见一个装扮时髦的女人走进来,珍卿一眼看出她的旗袍,用的是中新绸厂的妆缎,图案是啼鸟牡丹的,中新厂的绸缎有个优点,就是它色号精准,成布看着花团锦族,一见就觉得鲜艳逼人。
这女人穿着驼色大衣,但旗袍的领口和下摆露出,珍卿心里暗暗纳罕,这位女士穿的旗袍,很像她送给荀学姐的那件。
那件旗袍是肖厂长送她的,若说裁缝师傅给其他顾客做有一样,也并非不可能,可是旗袍的图案位置、形式细节,跟她送荀学姐那一件真像。珍卿试图看清她的长相,但她脸上扑着厚厚的粉,妆容也十分浓艳。
那女士还带过一阵香风,珍卿翕动一下鼻翼,那女士用的香水,是花仙子公司产的玫瑰香油。
陆si姐自从精穷之后,再买不起进口的香水,用得全是花仙子公司提供给谢公馆女眷的产品,玫瑰香油是陆si姐最常用的。所以珍卿对这味道很熟悉。
珍卿甩一甩脑袋,也许确实是巧合吧。她今天出来本为散心,还是不要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珍卿跟门房说一声,说要是韩清涧先生回来,到对面来喊她一声,她就在对面玩一会儿。
那个风姿绰约的旗袍女士,走到麦吉公寓209房间,一位面色白晰的中年文士开门,白面文士向走廊上瞅一眼,这个时段并没有人。一进房就感到空气浑浊,窗户挡帘关得严实,大家坐在地上低声议论,
一个年青男子在说:“……鲁州新任省主席,禁烟口号喊得震天响,军警到处抓烟贩烟民,实际上缴获的鸦片、白面儿,都进了执法者的私囊,他们有的留下自用,有的转手继续贩卖,毒品之害更甚从前,他们一次招待军官的茶酒舞会,请女招待、女先生,就能花去一个营半年的军饷……这样的腐败政府,非要用无产阶级的铁拳打碎不可……”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最新章节。
另一男子拿拳头捶手掌,恨恨道:“这帮天杀的贪官污吏,仗着德国制美国造的枪炮,把大城市把得铁桶一样,可我们有什么?只有工人的扳手,还有农民的头,有什么条件跟他们决战,决战又如何取得胜利?我们的前景究竟在哪里?”
那白面文士与浓艳女子对视,浓艳女子上前拍手说:“同志们,我们与城市资产阶级和封建地主阶级力量悬殊,这是客观存在的真实情况,我们应该正视客观情况,一步步地积蓄力量,由我们酿成决战的时机。既不是盲目决战,也不是悲观等待……
“我们一次次的经验证明,只有最受帝国主义和军阀、地主压迫的阶级,才是最有持久的革命意愿、最能持久革命的阶级,这个阶级就是工人、农民……历次的斗争经验证明,如果放弃这一最具革命性的阶级,我们最容易走向失败,而若团结好这一阶级,我们的事业就势如破竹。所以我们当前的任务,还是要深入到工厂、农村,和工友、农友拉家常、做朋友,关心他们的疾苦,重视他们的情感,用我们先进的思想,来改造他们,唤醒他们。
“半个月前,我们闽地的一位邵峰三同志,组织被税吏剥削的农民协会烟农,带着铁锹、头攻打县城税务局,把税务局的贪腐税吏打得仓皇逃窜,省城的官员发现激起民/变,立刻下令把那些贪腐税吏全部革职。可见觉醒而敢于反抗者,拥有多么大的伟力……”
那些年轻的同志,很有能听进去的人,听进去就感到欢欣鼓舞,但也有人不以为然地唱反调,说剥削阶级是狡诈多变的,腐朽的政府没有被推翻,反动势力随时翻脸杀人,他们应该组织城市总暴/动,推翻这压迫人奴役人的反、动政府。
白面中年人语重心长地说:
“同志们,阶级斗争和社会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即便是最具革命性的阶级,不拿先进的思想武装他们,不让他们醒悟悲惨命运的根源,他们就不知道谁是他们的敌人,不知道该与谁殊死搏斗,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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