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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si姐走后不到一礼拜,珍卿收到她发的一张明信片和一份空白纸的信纸。
四姐是在轮船经停港岛时发的信,明信片上就是港岛的景象——郁郁青青的山脚下,是空间紧凑的现代建筑,建筑上是花里胡哨的招牌,招牌底下是各种面孔的行人。明信片就是让人知道去向,再看一点新鲜的风景、人物。
但四姐寄来的空白信纸,不晓得搞得什么名堂。珍卿谍战思维大爆发,先把空白信纸搁火上烤,一点没有显影的迹象,又在学校找了酸碱指示剂,还是一点文字影儿都没有。
折腾过了两回回,珍卿觉得自己是个大傻子。就陆si姐那个瓜脑壳,哪里整得出这么多高科技!她仔细观察这纸上痕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阁楼的门没有关紧,陆三哥敲着门,门就调皮地自己开了,陆三哥一见小妹就要笑。
她趴在台灯的光晕里,拿着放大镜在研究一张纸,他走近看发现是张白纸。看她眼睛都贴在放大镜上,陆三哥觉得她真有趣,像只聪明外露的小老鼠一样有趣。
珍卿看得眼睛都疲劳,忽然丢掉放大镜,嚷了一声“真无聊真无聊”。就听三哥敲一敲桌,她下意识扭过头看他,才听他笑问什么无聊。
珍卿把那张空白信纸递给他,不高兴地揉脸说:“四姐是脑子进水了,在船上晃荡晃荡的,水就从眼睛里面倒出来,三哥你看,水就倒在这张信纸上,烘干以后能看见析出的盐粒,你用放大镜看看。”说着把放大镜也递过来。
陆三哥听得忍俊不禁,倒没仔细看析出的盐粒,信纸放在桌子上,他拉着珍卿的手:“你打算怎么回她的信,骂她脑子进水吗?”
珍卿很有姊妹爱地说:“那怎么会呢?我要写上美美的诗,让她的哀伤也变得美丽。”说着她就摆弄起纸笔来,略想一想就开始落笔:
有美一人倚阑干
蛾眉憔悴态婵娟
昼云酡面望乡远
夜月孤眠泪潸然
参差蛾眉暗猜嫌
彩衣玲珑映玉颜
红妆满面似花妍
凄惨珍珠堕无间
心网思郎结千千
……
陆三哥在一边看得发噱,惜音小时候太娇养,她是个过分爱美的姑娘,就算是伤心流泪,她也一定会打扮得齐整,哭也要哭得好看。他和小妹都想象得到。
小妹故意曲解惜音哭的意思,肯定是想叫惜音恼羞成怒,没事少胡思乱想,也别故意寄一封沾泪的纸,叫别人去猜度她的心意。惜音年来心思沉重,宁愿叫她恼羞成怒,也不愿叫她沉浸在悲愁自伤里,小妹这样跟他是不谋而合的。
陆三哥每想起这四妹,感情是很复杂的。惜音从前的一些举动,他想起来很觉得惊心。
他这人其实戒心非常重,总是不惮以恶意揣测他人。要他毫无芥蒂地像从前一样疼爱惜音,他自问是做不到的,可是完全不闻不问,又仿佛对不起少年的自己,少年的陆竞存真疼爱惜音啊。
小妹有时候心有灵犀,做了他想做而觉犹疑的事,真可谓是贴心之极,由不得他不爱她。
他看小妹写完这首短诗,又在纸的右侧空白处,画了一只小船,船上有一彩衣红妆美人,很做作地捂着胸口啼哭,泪珠儿也大得夸张。
写完了这一封信,珍卿又写一封信,讲他们订婚礼的情况,还有家中最近的杂事,写就之后在一旁晾着。
陆三哥忽然就恍惚了。
珍卿做完了事,不着急画她的画,想跟三哥多聊一会儿闲话。三哥却只是抱住她,静静地没有话说。珍卿隐约猜到了什么,心里有点沉甸甸,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晚饭之后,珍卿陪李师娘散步,娘儿俩随便说话玩笑,陆三哥就站在门阶上,寂寂地看向珍卿那里。
等到她们散够步了,三哥跟李师娘打个招呼,李师娘就先上楼去了。
陆三哥拉着珍卿说:“小妹,我要出发了,不能再迟。”这话印证了三哥刚才的态度,还有珍卿自己的猜测。
他摸着珍卿无名指上的戒指,为了方便日常戴着,他们订婚戒指用的是金戒指,还是珍卿掏钱办的。
珍卿噘着嘴看三哥,低头掐着手指头问:“直到八月份吗?”
陆三哥愀然点头,握着她的手说抱歉,珍卿呜呜地说:“那春天和夏天都过去,我才能见到你啊。”
三哥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拉珍卿走下去散步:“你文章和字都好,你要多多给我写信,以慰我旅途客居之伤。”
珍卿心里有点堵有点慌,三哥从未离开这么久,她觉得好像自己身心的一部分,也要随他乘坐的船一同离开,心里是万般不舍,千般愁绪。
可她不可能胡搅蛮缠,因为各人有自己的事做,这是他们早前有过默契的。可就是忍不住蔫头耷脑的。
她的沮丧不舍,让陆三哥既心疼又受用,他摸摸她的脑袋,讲起一些要紧的事:
“有任何事除了找妈妈和二姐,阿成、阿永、乔秘书也会帮你,还有张律师……
“我们订婚没通知陆家,若他们得知,也许会有人来闹,不必理会他们,与陆家的事都由妈妈处理,你安心上学就是……”
公历二月下旬的某礼拜五,珍卿特意请半天假到码头送别三哥。
他们以巨大的邮船为背景,远行人和送行者拍了合照。然后大家一起上船看三哥的舱房,因三哥还有其他的旅伴,所以只买了二等舱,但舱房不过两个铺位,起居室、餐厅、甲板、吸烟室都很好。
当船上铃声响起来,送行者该下船了。陆浩云不知怎么的,看小妹悲伤的样子,他离别的脚步也难挪动了:
“画画写文章,相比健康都是次要,你记住不要太劳累。还有——”
他理理她的衣领发带,手搭在她肩膀上,黝黑的眼睛深邃明亮,像是装着一汪深情的水:“你要乖一点,不要多管闲事,明白吗?”
珍卿吸着鼻子点头,搂着他的腰最后拥抱一下。陆浩云趁势低下头,在她嘴上深深吻了两下,然后拿袖子帮她擦擦嘴,轻轻推她一下,催促她快点下船。妈妈、二姐他们已下船,正站在下面呼喊珍卿,交代三哥一路珍重。
三哥高高站在船舷边挥帽子,送行者也站在船下挥着手,还一边抹着眼泪。其实只有珍卿在抹泪,明明心情也不觉得太悲伤,看三哥挥舞礼帽的样子,她的泪水不觉间流下来。
谢董事长没有太难过,她小儿子自小就独立,在欧美留学有七八年,她早年已经适应过。杜教授反倒喜气洋洋的,笑微微地安慰珍卿,说不过半年的时间,一忽而就过去了。吴二姐看他笑得那样,也晓得他打的什么小九九。
可是珍卿不一样,她不说天天以泪洗面,但有时候会上课跑神,有时候看点诗词,也莫名生出丝丝愁绪。
她小时候读吕本中的《采桑子》,觉得真够矫情的,现在读着竟然会感深而落泪了。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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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公海上的一只豪华游轮上,一阵阵靡软的西洋音乐,传到水波澹荡的深水中,引起海底动物的一阵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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