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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刺史这段日子过得也不甚安稳, 几乎每天都处于满负荷的运转之中。
之前是忙着接手海州官衙,从上到下了解州府的人员情况, 兼或还要顾着微服私访的郯王和宋王长子, 这两个可都是碰不得挨不起的金疙瘩,碰破点皮儿都吃不了兜着走。
之后他又遭遇到了河南道的旱情。
海州虽然不是本次最严重的区域,但是这一季粮食的减产已经无可避免, 不爆发灾荒已经是万幸。
张说看着海都府义仓里的存货都发愁。就这点儿?就这点儿存粮!?这开了仓能够干啥的!?
等他有朝一日重返长安城, 他必责吏部和御史台好好查检前几任刺史的懈怠!
明明海州是良港、有海贸,收上来的租庸调都花哪儿去了?!怎么连点赈灾的粮食都不备着!?
还没等张说查清楚情况, 铺天盖地的蝗灾又开始在河南三道肆虐, 朝中传来紫微令力主灭蝗的风声。
这要是换在年前, 那张说必然要在朝中跟姚崇好好唱一波反调, 什么“劳民伤财”、“不修德政”、“蝗不能尽灭贻害无穷”之类的, 必须都喷在姚崇那老小子的脸上。
可是现在, 当他在丰岳县桥东村里走了一遭,亲眼看到小王爷李琎驱赶着鸡鸡鸭鸭去河滩吃蝗虫,张说就觉得以前那些话都是放屁!
虽然他也就看不上姚崇及姚崇的为人, 但他对于那老小子力主灭蝗这事儿是举双手赞成的, 甚至还隐约有种先拔头筹的爽感。
嘿嘿, 他可是在很早以前就去参观了薛三的治蝗法, 并且还把它推广到海州全境了呢。
姚崇你说灭蝗,那也不过就是烧、抓之类的老方法,效率低下, 哪有他这先下手为强的办法好!
于是当李隆基下旨遣监察御史赴三道督促灭蝗一事, 张说打心眼里是一点都不慌, 甚至还十分期待。
来吧, 来海州, 来海州开开眼。
结果没高兴两天,受旱灾蝗情双重冲击的粮价便再也压不住,一路放风筝一样滴往上飘。
张说都麻了。
午夜难眠之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为什么?好好的紫薇令坐着坐着就给发配到了海州,明明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临到监察御史进城又遇到粮荒的乱子。
但凡他稳不住海州的粮价,别说他的起复之路了,一个刺史怕也做不长!
“义仓呢?!给我开仓放粮,平抑粮价!”
张说大怒。
但平是平不了的,一方面是海州义仓存粮不多,远达不到平抑粮价的效果。另外现在城中恐慌情绪加剧,另有无良粮商从中挑拨,囤积居奇,义仓里的粮放了一半出去,海州城的粮价还是日日翻新高。
“儿查清楚了,便是这许家和马家在从中作乱。”
张说的长子张均急匆匆带人回来,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跟老爹汇报情况。
“这两户便是海州最大的粮商,义仓放出去的粮食有一半最后都流到了他们的手中,城中粮价也是他们在推高。”
“可有证据?”
张说着急地追问。
张均摇头。
“没有实证,那两家都小心得很,一点把柄都没留下,可见不是第一次做了。”
张说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海州义仓里没有粮食了,他摸着胡子想了一会儿。
“义仓还能放出去多少粮?”
“不过十万石。”
闻言张说摇头。
“别放了,力有不逮。”
“到时候不但压不下粮价,反而让那两家摸到咱们的底细……不对,咱们的底怕是早就漏出去了。”
张均沉默。
他陪着父亲来海州走马上任,最是清楚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海州虽不是什么贫瘠之地,但也正因为富庶所以利益盘根错节,山头林立,下面的官吏各有心思,一时半刻不好归拢。
偏现在遇上了旱情,要是粮价再这样疯涨,很快长安那边就该发问责令了!
“人啊,有时候真比蝗虫还要可怕。”
张说长叹一声。
刺史又怎样?不是照样不能整治这群奸商?可见前朝重农抑商的路子没毛病,这些无良商人的确应该杀头。
但他偏又不能。
想要起复就得爱惜羽毛。毫无理由把人拉到衙门打一顿板子,逼着人开仓放粮这种事儿,张说张刺史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做肯定是不能做的。
——他可是刚从长安城被撵出来,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看着,等着抓他的把柄呢。
虽然他从紫微令贬谪到海州刺史已经是连降七级,但海州毕竟还算富庶,距离长安城也不算太远。想他倒霉的人,只恨不能把他发配到崖州,这辈子回不来才好呢。
他不能给这些人梦想成真的机会。
爷俩个正郁闷呢,忽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桥东村薛主醢求见。
薛三郎?
张说跟儿子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冠。
其实他完全不必这样,毕竟一州刺史和酱园子主管中间差着不知道多少级,但打从见面开始张说就从未轻视过这位薛三郎,甚至隐隐把他当做通到知己。
他带着儿子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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