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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春娘和李清田吵一架吵输了,晚上躺下了都还气得胸口疼,越气越想,越想越气,闭上眼重回战场,在脑子里将那些处于下风的话掰开了揉碎了一句句完美驳回去,入了梦也没消停。
恼梦搅人眠,她没能睡好,第二日没等齐声开工,她便早早醒了,她起火烙了两个菜煎饼,吃完便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隔壁大门开着,那口快完工的棺材停在院坝里,但往日一早就开始忙活的齐声却不在,只见他家房顶上烟囱升白烟,想来应当是在做早食。
姚春娘昨日把他一盆子桐油泼了大半,自然要买来赔给他。
桐油是个好东西,在木家具上涂刷几遍,干后即可防潮又可防虫,但好东西都不会太便宜。
姚春娘本想上齐声家问问他那桐油是在哪里买的,但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打算自己上街再打听,就齐声那闷葫芦性子,她觉得自己可能没能耐从他那葫芦嘴里撬出几句话来。
今日赶集,但路还湿着,一步一脚软泥,姚春娘也不敢把之前做好的棉被提到街上去卖,万一脚一滑摔上一跤,弄脏了被子就可惜了。
她拿了把印着桃花的油伞,臂弯挎着只编得漂亮的竹篮子就出了门。
上街后,姚春娘先去买了点要吃的米面菜肉。卖菜的老板像是认得她,姚春娘走出几步后听见她在和别人说什么“张家的小寡妇”。
那人嘴里也就平平淡淡说了两句,没吐什么难听的话,姚春娘便也没在意,又上了另外一家店那儿去买糖。
她小时候身子骨弱,跑久了跳狠了总头晕。她娘说她身体弱得像没奶吃的瘦猫崽,后来村里的老村医看过,让她在兜里放上一把糖,有事没事吃一颗,头就不晕了,这习惯她养到了现在。
天冷,不必担心糖会化,姚春娘便仔仔细细把各种糖都捡了点,挑了一上称,足足一斤。
糖店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姓何,她把糖装好递给姚春娘,好奇地打量着姚春娘手里的篮子,问道:“你这篮子真好看,是在哪买的?”
姚春娘这篮子是她自己编的,使力气的木工活她干不了,用青绿细长的竹片编个篮子却不成问题。
村里的篾匠大多是男人,做个竹筐背篓只顾实用,哪管好不好看,姚春娘嫌丑,便自己做了一只。
她这篮子编的时候有些地方故意留了笔杆子大小的孔隙,用粗线钩了几朵花穿塞在孔隙中,篮子上面的封边用更小的线花紧紧围了一圈,粉白黄绿一点缀,像是这花长在了篮子上,普通的篮子一下子就变得格外讨喜。
按她爹的话来说,就是一看就知道是姑娘家的东西。
自己做的东西被人夸好看总让人高兴,姚春娘将篮子提起来转来转去给老板瞧,笑得眉眼弯弯:“我自己捣鼓的,你要是喜欢,我回去做一个送你,下次给你带过来。”
“真的啊!”何老板本只是问问,哪想姚春娘大大方方说要送她,她笑开了眼:“那我们说好了,下次你来的时候把篮子带上,以后你来买糖,我给你算便宜点。”
姚春娘忙不迭应下:“好呀!”
“噢,对了。”姚春娘左右看了看这一眼看不到头的集市:“老板你知道这街上哪里有卖桐油的吗?”
“桐油?”何老板没听懂:“什么桐油?炒菜吃的油吗?”
“不是。”姚春娘解释道:“是给木头上漆的油,刷上两层木头就变得油亮油亮的。”
“噢!”何老板恍然大悟:“就是家里木盆底刷的那油是吧,不过那东西咱们这小集市上怕是没得卖,你恐怕得去镇上问问。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家里盆坏了?”
姚春娘实在不太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吵架没吵赢,把邻居木匠家的桐油拿去泼人了,她支吾应下:“啊,对,盆坏了。”
何老板笑笑:“重新买个盆吧,比买桐油简单,或者你去找个木匠给你补补,木匠肯定有桐油。咱村里就有个木匠,叫齐声,你去找他看看。不过这人是个结巴,可能不太好说话。”
听到“齐声”这两个字,姚春娘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心想:我就是把他的桐油泼了,才想买桐油的。
集市上没有桐油,姚春娘就得想别的办法把东西赔给齐声。
按理说她问问齐声那盆桐油多少钱,按价把钱给他就是了,可邻里邻居的,她又担心齐声随便说个低价给她又或者压根不让她赔。
姚春娘可不想无缘无故欠个人情,但她也不敢一个人跑去镇上。
她想了想,挎着她的花篮子上屠夫那儿买了两斤肥肉适中的新鲜好肉,又买了一把韭菜加三十个鸡蛋,最后提着满满一篮子东西回了家。
时辰还早,她快到家门口时恰巧遇到出门的齐声。
他没做工,衣服总算穿得比平时厚些,但也不像她裹着棉衣像个熊,只看着更显高壮。
两人面对面走近,谁也没打招呼。姚春娘是心中有愧不太好意思,齐声是纯粹不爱说话,他甚至看都没看姚春娘,双眼盯着前路,擦肩而过时微微侧了下身让她先走。
她眨巴了下眼睛,也没开口,学着他闷不作声。
门口这截路窄,姚春娘一手拿伞,一手挎篮,经过他时左手挎着的篮子不小心在他腰上轻轻撞了一下,他还是不说话,又往后退了小半步,鞋边都快悬在路沿外去了。
两人中间隔着个篮子,本来连衣裳都没挨着边,这下他一退,中间几乎能塞下个人。
这条路下方是块矮地,地里是之前张家种的十几棵柑橘树,如今正值隆冬,树上秃得比坝子都干净,但树下却是枯枝烂叶一滩污。
若不小心栽下去,准一身的泥。
见他避这么远,姚春娘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过去她感觉身边立着的不是个人,而是堵不会吭声的墙。
齐声身子还侧着,见她看过来,也垂下了眼,两人不期然地对上了视线。
齐声眼珠子颜色深,脸上又没什么表情,这居高临下的一眼看得姚春娘莫名心头一颤,她咬了咬唇,心道:他该不会心中正怨她泼了他的桐油吧。可她昨天还帮了他呢。
姚春娘的确长得好,身段俏,模样也俏,不然当初她爹也不敢把她留在家里那么长时间不给她相看人家。
乌发弯眉,肤白唇红,一双眼透得像装了春水。就是脾气暴躁了点。
如今明明是她欠齐声东西,被看了一眼,她眉头却皱得紧,反倒像是齐声的债主。她开口道:“你这么瞧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赔给你了。”
李清田把她比作周梅梅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就这脾气,年纪轻轻已经是远超常人,比炮仗还容易着。
齐声估计也没想到姚春娘会突然开口呛他,他目光扫过她利索的唇,眨巴了下眼睛,只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他没脾气似的,被凶了一句也不见生气,依旧不吭声,只冲姚春娘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自顾自地走了。
他这温和样倒让姚春娘越发郁闷,感觉自己像是个恶人,她在心中腹诽了句闷葫芦,扭头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