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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命从传言到桌面,从口头消息到一纸调令,摇摇晃晃来到绵上县。前来宣令和监交的是何汝仁。郭承琪隆重安排迎接事宜,以示对继任者的尊重。从东门五里的接官厅到县府大门,一路洒了清水,坑洼处垫得平展,车辙消灭得干干净净;有办丧事的,不许吹吹打打,不许把花圈、执事摆到街上。沿途重要地方,或明或暗,布置了警力,防止有人恶意闯入。明月堡警务所和刘三桂带人下来协助,安排清理了墙上的抗日标语和广告招贴,严令养犬人家,不得将狗放到街上来。城内学校各遴选了数十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届时由校长亲自带队,在县府门口列队欢迎。教育公会、商会等各协会也指定了代表参与。
这日一大早,郭承琪召集起主要官员,在议事厅等候。议事厅里加了火炉,烧得亮堂堂地。郭承琪拿出好茶好烟,还叫人买来水果点心招待。快到晌午时分,前出打探的通讯员快马来报,说省官已过湛泉镇。郭承琪当即命财税局长前往接官厅迎接。
郭承琪带着随员,在大门口恭候。心想着、眼看着,何汝仁他们来了。浩浩荡荡、热热闹闹接进县府大门,到议事厅就座。何汝仁代表省府宣读新任命,对郭承琪治理绵上之功给予高度评价,更称其为时代典范。何汝仁又勉励新知事,要曹规箫随,力保一方平安,造福一方百姓。
场面上仪式结束,何汝仁将新、旧知事和财税局长单独留下。他要财税局长给郭承琪拨出五千元安家款。新知事熟知官场规则,爽快答应。郭承琪要请各位吃饭,新知事也赶忙争占做东的权利。
何汝仁说:“就要开腿的,理当长亭饯行;新履任的,也该接风洗尘。我忝为主持,就斗胆做主了。中午宴席,就由县府开支吧,大家吃得开心、喝得尽兴便好。”
郭承琪私下向何汝仁说,这种场合,自己还是不参加的好。何汝仁当即表示理解,让他回去收拾。回到居所,郭承琪如释重负。
郭承琪说:“什么鸟知事!不做也罢。”
夫人说:“你这不是真心话。”
郭承琪说:“我咋地不是真心话!”
夫人说:“我还不知道你!”
颀英说:“往后,父亲就在省城里当个不主事的闲职,省得成天价担惊受怕地。”
夫人说:“谁说不是!在绵上县这几年,真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万幸能全身而退。”
郭承琪为官多年,曾自以为是污泥浊水中的一股清流。然而久在其中,不知其臭,长途跋涉之后,反觉这污泥浊水,倒成了生就清莲的明月潭,成了离不开的土壤和空气。不管自己是泥鳅也罢,蚯蚓也罢,浮萍也罢,总之是这链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像自己这样的,要想活下去,又要活得好,除了随波逐流、死扛硬撑,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吗?他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几首诗,每首诗里挑一句,恰好就是自己此刻的心情:
出师一表真名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天生我材必有用,卷土重来未可知。
……
天阴几天后,终于下起鹅毛大雪。西风卷着雪花呼啸而来,很快缔造了一个清白世界。接官亭里,颀英凭栏站立,默默注视着渐渐远去的马车。马车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小如蝼蚁。到后来,只见白茫茫一片。一支送葬队伍从官道上经过。唢呐呜咽,锣鼓闷声;纸钱乱飞,旌幡招展。悲声动地,哭号震天。城里传来了经久不息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