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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罗安娜,早已是午夜。
侯凤霞在回医院的车上,始终一语不发。她的眼睛红肿着,敞开的车窗外,晚风拂动她早已夹杂了不少风霜染白的头发。
从表情来看,她整个人精气神倒像随罗安娜一道离去了似的,但我明白,她的内心一定发生着巨大的海啸。
对于罗安娜的人生,已是终点。对于她而言,却是重生。
将她送至送第七附属医院门前时,她恍惚般回头,推开车门。
下车行走几步却弯腰看向车窗内的我,轻声说:“闵师父,之前对你妄说了不少蠢话,这一次我谢谢你,你帮我看清了这些年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冲我点了点头,她继续转身离去。
我看到她佝着背,在路灯下显得单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住院大楼走去。
我闭眼平复好情绪,还不是可以休息的时候,今天实在是太晚,明天一早,我还得处理好对罗安娜父母的善后事宜。躺在床上,睡梦却始终停留在很浅的阶段。
天刚蒙亮,我便醒了……我匆匆赶到罗安娜的家,将罗安娜自杀的全部内情对她父母和盘托出,虽已有心理准备,罗母依然哭倒在地。
蹲下身,温言劝慰。对默然流泪的罗父道:“叔叔,我万分理解你们的心情。在整件事与安娜的交流中,我也非常心痛。现今我们还有最重要的事,便是让她入土为安,一丝不苟办好她的身后事。”
罗父仿佛如梦初醒般,跌跌撞撞站起,喃喃自语道:“对,你说得对。”
根据罗安娜交代的地点,我们很快寻到了她的遗体,木屋式样废弃小卖部里,罗安娜趴在桌上…
身旁是一瓶空了的剧毒农药,虽死去多时,但山间气温较低,她的尸体腐败程度还不至于让她的遗体变得面目全非。
可怜她,伤心欲绝的父母,扑在女儿身上,哭喊着她的名字。
不知不觉联想到上一世,在长公主行宫冰冷的青石板路面,倒地死去的自己,爹爹与娘亲的世界亦是这样轰然倒塌。
心好疼,我赶紧走出屋子,捂着胸口任泪水哗哗而下。
我安安静静地等待许久,方才小心提醒安娜的失踪已报案,那么应当先报警妥善安置遗体,及时火化后再进行后事,罗安娜父母哭得没有一丝气力,罗父虚弱地点头对我道:“闵师父,多亏有你在,感谢了。”
我致电给三姐,告诉她罗安娜家庭具体情况,能否免费提供寿服与殡葬之物。三姐亦是难过不止,对我坚定道:“放心吧,请叔叔阿姨前来,我一定给办好。”
我从背包拿出懿兴寿服的名片,递给罗父,告诉他这是我姐姐的店,免费提供安娜的身后之物。
他们竭力推却,直说这使不得。
我蹲在罗母的身侧,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阿姨,我也是父亲母亲的女儿,这只是我力所能及的一点心意,请您莫要推辞;安娜最后对我说,希望爸爸妈妈好好生活。若是身体允许,她期盼着有弟弟妹妹……”
罗母一面点头,哭得泣不成声,口里呼着 “娜娜,娜娜”。我将名片塞进她的手里,握着她的双手,不再言语。随着附近民警与殡仪馆车辆先后到达。
罗安娜的遗体被抬上车,我目送着她父母逐渐远去,真心盼望他们早日走出痛失爱女的阴霾……
当天夜里,师父也处理完佛牌的事情,刚刚回家。我开心地赖在她的房间,对她讲述第一次独立看事的细枝末节,望着我因多日劳累显得苍白疲惫的小脸,师父深邃的眼里透露着心疼。
她轻轻摸了摸我的面庞,赞赏地点头:“很好,思维缜密、有条不紊,对于死者身后事的处理,考虑的也十分周到和大气!我的徒儿真长大啦。”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趴在桌上望着师父:“师父,阴阳师确是一份特别的职业,我们沟通阴阳,对于阴魂也尽可能不伤害,尽量能做到为这世间减少一些憾事。我特别珍爱这一份职业,幸运的是自己从事的便是阴阳之事,能够为早日凑齐圣灵之珠,寻得多一点的可能。”
师父摸摸我的头,笑得慈爱万分:“说得对。”
“对了,星儿,”师父从行囊里翻找出一个纸袋,递给我:“此番回去,给你带了这个,也不知现你大了,是不是还喜欢师父给选的玩意儿……”
我接过纸袋,打开一瞧,是一双漂亮的兔毛绒手套,虽我早已衣食无忧,但师父仍是保留着幼时我外出时常给我带回礼物的习惯。
大眼睛因笑容弯成两道漂亮的月亮,我将手套立马套在双手上,小孩一般开心直嚷:“真好看,谢谢师父!”
她望着我满是慈和地说道:“京城的冬季很冷,星儿是能用得上的。”
在师父身边又叙了好一阵话,直到雪雁叫晚餐好了,我们才手挽着手向东厢走去。
日子恢复了平静和安宁,我一丝不苟对待课业,无课便待在家;与师父钻研、请教一些古籍。只是慕容霜久久未归我的心空荡荡的,司南倒告诉我不必担忧,主上一切平安康宁。
偶尔愣神坐在院中抚摸着手指上的“霜之心”戒指,小霖,我,我真的好想你。
这学期,我选修了中国画论,这一门选修课每周开设两次。
同级的选修学生共同在阶梯教室上课,选这门课的原因在于慕容霜曾对我说,高校教育对我的意义最重要的是提升自己喜好领域的水准。
上一世,我热爱七弦琴与山水画,工笔画,在魏国公府许多有慕容霜相伴的夜晚,他在烛光下沉思为我斧正画作…
上次课程结束教授布置了课外作业,要下堂课交上一幅国画作品,以选取鉴赏。
我利用两个夜晚,画就了一幅上世便作过的《苍云山雪景图》依旧是皑皑白雪装扮的挺拔古松,煮酒的炉子扑哧冒着白烟,两位娇美的小少女。
一位正入神抚琴、另一位俏皮地盯着扑腾的热酒…松树下,半蹲着一只灵气动人、巨大美丽的白狐。
基于上一世的记忆,我完成地行云流水。
当上交画作,教授有些惊讶地扶了扶眼镜,道:“闵星儿同学,这是你画的?”
我微笑着点点头。我的画作被选为该堂课的鉴赏作品。
不止一次被教授提到“专业扎实刻、对国学理解深,高山流水、意境完美”之类的赞誉,我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我与黄雪娇、郝思嘉一齐走出教室,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闵星儿同学,请等一等!”我们同时回头一看,原来是三班的齐相宇。
他是我们同级的风云人物,据说出生艺术世家,父亲是国际有名的钢琴家。母亲则是某着名交响乐团首席小提琴师。
可他却对古典乐兴趣全无,自小热爱美术,尤其是国画艺术。
齐相宇高瘦挺拔的个子、气质清雅,书卷气浓郁的脸上,架着一架黑框眼镜,显映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穿针织外套与浅色衬衫,简单的亚麻休闲裤,外衣上隐约有一个价值不菲的品牌标识。
他对我亲和地笑笑:“闵星儿同学,刚刚你的作品令我十分惊叹。现在已是中午,能否请你们几位吃顿饭,拜请你赐教。”
这怎么合适!我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
我礼貌地对他微笑说:“别客气,我也是胡乱画的,哪里存在赐教一说。以后交流的机会还很多,我们哪好意思让你破费呢?”
齐相宇面色一怔,但看得出他具有相当良好的教养。很快地微笑点头:“怎样都行,以后望不吝赐教。”
郝思嘉与黄雪娇已相互用胳膊肘碰撞对方,笑成一团。
我嗔怪看着她们:“还不走?”
向前刚走两步,那多事儿的黄雪娇,竟然回头两步走到齐相宇的身前。
笑着打趣他:“先给你打一针预防针,星儿可早有男朋友了,她的男朋友可帅得很呐,有其他想法大可打住啊。”
我无语得很,她却像一只兔子般,讲完就窜到我身边,留下原地静静注视着的齐相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