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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墓前,细雨过处,桃花落尽梨花白。
本是美丽的容颜,经不起春尽憔悴,一片片飞落。密而不宣的心事,带着隐匿的过往,影影绰绰的怅惘。这是萎谢,亦是爱恋。只恐,只惧。花白满天,不是春天,而是错过四季之外的寂寥与苍凉。
人生,其实也如这一树花姿态。无任开,败。输的不是生与死,而是不能。
雨打湿了眼眶,凉初透,折一枝梨花祭奠。他初眠处,乱坟堆葬,蒿草埋没。景昊登位,平反封赐,再挖起改葬。忠义公墓,庄严雄伟,遍植梨花。
骨终有归所,而魂不知何往,经年不曾入梦。青,可是仍有怨?
“你从前常常逛的市集我去看了。竹蜻蜓、绒绣球,还有五分银子一副的耳坠,都不如你赠给我的那副玲珑。还记得吗?银的细链子,顶端是两个毛茸茸小兔,点缀着小小的红宝石眼睛……
“景昊替我找到泽儿了。你在时最喜爱他,听到这消息可欢喜?
“仙蕙去了回纥……她说对大周已无牵挂,唯一担心的是你在这里孤单。
“青,我也是来向你辞行……大周,是再也经受不起战祸了……”
我有这么多话告诉青,有时说有时停。虽然默默听着的,只有这块冷冰冰的墓碑。
雨丝落在双肩和面颊。我立起身来,执着纸伞,向积云观走去。
山高路陡。从山腰里回望忠义公墓,是那样寂寥而空荡。仰头看去,积云观在云深之处,远离尘寰。庙宇一角被云雾半遮半掩,不见全貌。
山路崎岖,我拾级而上,走了很久才步入古观。这里因为太过高远,少有香客。想必这也是当年裴青将母亲藏于此处的原因。景昊说林夫人不肯重归裴府。为保她清静,也就不多打扰,只是将积云观圈作皇家庙宇,不再接待普通香客。
春日时节,观中绿意葱茏。住持知我身份,静静地引到后堂深苑。那里,有妇人独自跪坐蒲团。
虽然身姿依然雍容淡雅,但八年后再相逢,还是能感觉夫人明显地衰老了。她的身体在宽大的道袍下显得那么细弱,微微地佝偻。
细雨蒙蒙漉湿了我的眼睛,“夫人……”
她闻声,双眼空洞地向我的方向转来,一下子就分辨出了我的声音,“是……谁?玉儿吗?”
听着这悲愁与欣喜交织的呼喊,看着她摸索着的双手,无光的双瞳,只觉万箭穿心。
夫人她,竟已盲了……
是泪流得太多?还是心里太过悲苦?裴家的遭难,青的屈死,难以想象都怎样地在她的心灵与身体划下伤痛。
“夫人,你的眼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怆,我痛哭失声,“我一直不知道您还在。这么多年,竟任夫人在此孤苦无依。”
她侧耳听着,慢慢露出喜色,颤巍巍地向我伸出手来,“真是玉儿,快来我这里。”
我扑到她怀中,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烟气味。夫人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我的孩子,我在这里才最安心。反是你,这么多年在塞外,受了多少苦。”
“没有,”我伏在她怀中,泣道,“夫人,我多幸运,遇到了楚。”
“阿楚?”夫人微微翕动唇角,声音带着思念与疼爱,“是我的阿楚……”
我向她描述耶律楚的高大俊美,他蓝紫色的眼神,他的神勇与智谋。我告诉她我们之间发生的种种。夫人听着,且喜且忧,深陷的眼窝里竟然有泪坠下,“当年弃他而去,望他不要怪母亲才好。”
“没有,夫人,楚知道你是为了他的前程。他如今已是契丹皇帝。”
“阿楚是好孩子,”夫人拨弄着手中的念珠,“玉儿回来可见着青儿了?”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才好。
她叹了口气,“我想你应该没有见到。我也很久未见他了。青儿不在京城。他去南面平叛,有年余未回来……国事为重啊。”
我的心房猛地一颤,夫人还不知道青已经去了。若是知道,她这样的身体又怎么承受得住?有无数念头在心中纷乱缠绕,是震惊,是苦涩,还是愧疚,自己也无从分辨。
夫人伸手过来,把我腮边垂下的乱发拂到耳后。她的手很温暖,轻轻抚摩着我的脸颊。
“你和青,都是傻孩子。他上回来,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那一次跟我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你。他告诉我:‘母亲,弄玉回来并不快活。我只想要她快活。’”
我紧紧闭上眼睛,抗拒着那么多如决堤洪水般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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