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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向沉烟斜坐在扶椅上,一只脚踩在椅面,一条腿滑出裙摆,垂在椅外悠悠摇晃,脚趾轻点着地面,左手腕支着脑袋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鳞。
“裂开的是那泥偶,又不是我,你哭什么?”她笑道。
青鳞显得垂头丧气:“泥偶上还有境主的几分元神。”
“不过一丁点元神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向沉烟抹正身子,“不过你这次实在让我失望,不仅鲁莽到徒手去抓阵眼镇物,还让后背暴露在危险下,且毫不自知导致镇物被毁,你自己说说看,当不当罚?”
青鳞抿了抿唇,小声回应:“当罚……”
向沉烟的身子重新靠回椅背上,眯起双眼:“自己去吧。”
“是,境主,青鳞这就去冥河受罚。”青鳞起身朝陆无还望了一眼,乖顺地退出房间。
青鳞走后,陆无还敛了敛下巴。
这不是向沉烟第一次处罚青鳞了,每次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她并非小气挑剔的人。
但他有时候的确看不透这个女人,尽管两人已在冥界相识数千年。
表面上看着她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似乎从不把任何事放进心里,却没人能真正摸透她的心思。
“你也不必对她如此严苛,在长丰村遭袭一事,连我都难以察觉,更何况她神识尚未全开。”陆无还不忍劝道。
“怎么,这就心疼了?”向沉烟似笑非笑,将一丝若即若离的视线投放到陆无还身上,“在我手底下做事,须得分毫无错。”
青鳞是向沉烟手下跟得最久的仆从,久到陆无还刚来冥界当引魂人的时候,就看到青鳞像影子一样跟在向沉烟的后面。
她们主仆之间的事情,陆无还自觉不宜过多插手,便不再言语。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向沉烟捏起一缕自己的头发放在手指间把玩,既问出口了又显得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陆无还早已习惯她这样,知道从她嘴里出来的,必然已在心里走过一遍,于是在屋中寻了个位置坐下来,打算将此事好好说一说。
“他击碎你的泥偶之后,并没有再攻击我们。”陆无还道,“不知是有意针对你,还是防备着被我们察觉他的位置。”
向沉烟丢下手里的头发,好笑道:“我在冥界待了四千多年,在外头别说敌人了,就连亲友也是半个都没有,谁会来针对我?唉,算了,估计是嫌我捏的那个泥狗丑巴巴的,打碎了才高兴。”
陆无还呆了有两三瞬,没想到向沉烟竟还惦记着石朝风说她捏的泥偶像狗这件事。
他左手食指尴尬地挠了挠右手背,生硬地岔开话题:“之后我与青鳞又将长丰村里外调查了一番,发现村民无一活口,皆已化为白骨,不过看骨骼表面,这些人死亡不会超过三天。”
陆无还停顿了一下,语气之中鲜有地透着点茫然:“更奇怪的是,在我收回那些人魂魄之后发现,其中四魄皆是被强行剥离,与我初时在村外林中遇见的魂魄相同。”
向沉烟把眸子一抬:“和那阵法有关?”
陆无还微微敛起下巴:“我从未见过这种阵法,不敢妄下定论,况且我们发现阵眼之前布阵之人便已收阵,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魄是在阵中丢失的。”
尽管陆无还说得严谨,但事情已然明了。
向沉烟低头思考:“可要这些魄又有什么用?”
她的疑惑不是没来由的。
毕竟人生来有三魂七魄,三魂为阳,七魄为阴,人死后七魄会自然消散,只有三魂会入冥界。七魄只蕴含了人生前的脉力,既不能用来提升修为,又不能拿去炼丹制药,谁会要这些东西?
想不通啊,想不通。
向沉烟最讨厌去想这些麻烦没头绪的东西,索性摊手不管了,反正任谁再怎么闹,无非就是图个钱权色寿,只要不扰了她在冥界的清净,她才懒得操这个心。
“这事你还是随便拿给哪个鬼帝说说吧,真出了事,自有他们顶着。”向沉烟步下椅榻,双手相扣在头顶伸了个懒腰,“我去瞧瞧狸奴这个不争气的小东西,还说要跟我们一起去,结果村子还没进自己倒先晕了过去。”
“我去交差。”
陆无还起身跟在向沉烟身后。出了门,两人便各朝两边去了。
向沉烟进屋时,狸奴正蜷在窝里吧嗒着嘴做着吃小鱼干的美梦,忽然感觉自己的胡子被扯了一下,下意识抬起爪子扒拉扒拉,没想耳朵又被捏着一顿揉,她没好气地睁开眼,下一刻就看见向沉烟脸贴近自己眼前。
狸奴当场被吓得身子一弓四肢离地弹起,连后背上的毛也炸起了来,旋即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又忙化出人形,慌乱地朝向沉烟伏身道:“境境境境主!”
向沉烟一脸饶有趣味地笑:“是我长得可怕,还是你胆子太小?”
“境主长得最好看!”狸奴疯狂否认,头顶的猫耳朵被她甩得啪嗒啪嗒直响,忽然又记起来什么,耳朵蔫地耷拉了下来,尾巴却紧张地扥得笔直,“境主恕罪,是狸奴太弱了,所以还没进村子就被臭晕过去了。”
向沉烟满意地坐直了身子,她那覆盖在睡垫上的乌黑发丝如水一般流回到她身边,她笑了笑:“那村子里的人早就死了几日,会发臭也是正常,他们两个被大雾阻了感观,但你嗅觉比常人灵敏百倍,被熏晕了头也不奇怪。”
向沉烟的理解让狸奴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她原以为向沉烟会像平日里罚青鳞那般狠狠惩罚自己一顿。
“既然都醒了,就陪我出去一趟吧。”向沉烟拍拍狸奴的头。
“去哪?”狸奴抬头眨眨眼,印象里向沉烟并不怎么喜欢出门,有空就爱在楼上睡觉。
“之前捏的那个泥偶用料不好,只能附着少量元神,通感后视觉听觉模糊不清。”向沉烟边道边把狸奴从窝里拎出来,“我想去冥二殿后的花坛里挖点泥巴来,楚江王平日里没事儿就爱种个花什么的,那里的冥土让他养得灵力很是充足。”
“诶?楚江王是那个凶巴巴的小老头吗?”狸奴小鼻子一皱,“他居然喜欢种花?”
“可不是呢。”向沉烟抬袖捂唇笑了笑,“可惜这偌大的冥界除了曼殊沙华什么花都长不出来,土壤养得再好也是无用。”
一抹黯然在向沉烟的眼底转瞬即逝。
两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路边盛开的曼殊沙华用狭长的红色花瓣轻轻勾扯着她的裙角,像有意识一般地去崇敬和向往着。
“到了。”向沉烟停下脚步,眼前就是冥二殿后的花圃,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花都没有。
向沉烟伸出左手食指在空中绕了一圈,接着一个麻袋突然冒出来掉在了她手掌心:“多挖点再走。”
狸奴看着那个连她都能装得下的麻袋吞了口口水,好家伙,要是挖这么一袋被楚江王看见了,高低得骂几句娘。
可谁让她只是个小跟班,只能蹲下来搭上两只手卖命刨地。
就在两人挖得正起劲儿的时候,一路牛头马面领着几个阴差,从前边沿着路超她们的方向走来。
而那些鬼差手中各牵了一根锁链,锁链中间捆着一位浑身是血的少年,嘴唇惨白,奄奄一息地被拉拽着,身后拖出长长一道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