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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纪无华送回病房后,许静波仰倒在了另一张病床上。她一直想看纪无华一眼,可她终究没有看——她困得没有力气,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未亮,纪无华恢复了意识。恢复意识后,纪无华开始摸索,他小心翼翼摸了摸自己的背,用力按了一下,确定没有感觉后,他叹了一口气,叹完气他自言自语:“已经没有知觉了……”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纪无华隐约看到邻床上躺着一个人,仔细听了一会儿,纪无华确定那就是许静波,虽然她只发出了微弱的呼吸声。她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膏味儿。
纪无华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又试着鼓了鼓背部肌肉,仍然没有一丝痛觉。纪无华忽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不是梦的话,情况怎么会这么奇怪——许静波怎么好端端躺在病床上了呢,哪儿来的药膏味儿呢,怎么没有包扎的纱布一类的东西呢,为什么感觉不到背部的疼痛呢,教练老徐呢,精明老练的翻译丽呢?
借着微光,纪无华看清了房间的大致情况。这明明就是国内的医院啊,还有一股消毒液的味道,纪无华想。这个时候许静波忽然翻了个身,她换了侧躺的睡姿,她的脸正对着纪无华。
纪无华也想像许静波一样翻身,可是他不敢。纪无华知道戴维斯用刀割了他的背,当时戴维斯的指头都进入刀口了;当时纪无华感觉他整个人都像被切断了一样,疼痛传遍全身,疼痛又仿佛来自全身;纪无华本想起身反击,可当时他的四肢就像被定住了,他没法用腿踢开戴维斯;当时纪无华想来想去,没一会儿他就想明白了,因为自己的某一节脊椎神经大都被切断了,所以下肢无法自由活动了;想到这里时纪无华已经开始犯晕了,当时想了一会儿他又想明白了,原来自己已经失血过多了;当时的败局已经无法挽回,任凭台下的教练和许静波怎样大喊,起不来就是起不来;背部一直被迫往出放血,当时戴维斯的重拳又接连往下砸,就这样,意识随着鲜血慢慢流出了身体,意识流完之后人就困了;那个时候,困意是无法阻挡的,眼皮是无法睁开的,长眠是不可避免的。
纪无华了解脊柱的构造,脊椎周围有密密麻麻的神经,如果神经都被割断了,那就意味着脊椎也被割断了。由此逆推,纪无华想——当时自己先是感觉到背部一痛,那是戴维斯的尖刀扎了进来;然后是横行的冰凉感,那是戴维斯的尖刀划过了自己的脊背;但是没有“咯噔”一声,想必那是戴维斯的尖刀割开了椎间盘软组织;最后是肿胀的凸出感,那是戴维斯的尖刀拔了出去。
戴维斯的蛮力确实惊人,纪无华想,他竟能那样胡乱割开人的脊柱。纪无华知道,丧失知觉就代表着他要瘫痪。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坠下双肘的,一时仁慈不仅结束了自己的打斗生涯,还搭上了整个后半辈子;不不不,纪无华又想,如果真的瘫痪掉,那自己就没有后半辈子了。
怪不得别人,纪无华咬牙暗示自己,黑拳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在没有进入前十前,自己从没手下留情过;进了前十,反倒多了不必要的仁慈。打斗向来都是一项野蛮运动,无论被冠以何种名号,它都是现代文明社会中的野蛮行为。但是,生而为人,纪无华想,首先要遵守的就是生物法则,男性尤其要遵从血液里的野蛮基因;生活在学生群体当中,现代文明的法则是显着而牢靠的,但是置身于黑拳世界中,现代文明的法则就是虚伪而愚昧的;不能在不同环境之中自由切换观念,这本身就是弱者的表现。就像爷爷说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听上去是废话,但八个字蕴含着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如果还能站起来,一定要继续打拳,直到耗尽最后一滴血;如果还能打拳,一定要战斗到打不动为止。不能给自己留下遗憾,不能给给朝五晚九的辛苦留下遗憾,不能给一身铮铮铁骨留下遗憾,不能给胜过一切美好的武术生涯留下遗憾。可惜一切都晚了,纪无华想。如果能一直打下去该多好,初心不变,深陷其中。打斗这件事,明知前路凶险、天命难测,但身为武者,就是要像饿狼一样视实战为骨肉,就是要拼尽全力去追食胜利。
纪无华忘了是谁说过,说“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就够了,爱一个人也就够了”,也许是爷爷说的,但他很少谈及个人情爱;或许是太爷说的,老太爷天南地北、艳情野史无所不谈;又许是家族里哪个哥哥姐姐说的,大多族裔兄姐正值青春年华……
纪无华想东西时,许静波又翻了一个身,纪无华只静听而不看她。
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黑黢黢的天花板看久了就老出现些杂乱画面,看着看着就容易晕。伴着许静波翻来覆去的声音,纪无华忽然想:许静波是否愿意照顾瘫痪的我呢,她愿意搭上一生陪伴瘫痪的我么?想到这里,纪无华摇了摇头:许静波何许人也——女老板、女强人、富家千金、丰娇美人……等待许静波的永远都是金色的明天,带着各种美酒香味儿的金色的明天。纪无华又想起了爷爷说过的话,说“人要本分,本事再大也要本分;人活着,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够了”。
哦,原来那句话真是爷爷说的;纪无华想起来了,“爱一个人就够了”是自己后来加上去的,也不知道爷爷同不同意、认不认可。
纪无华不知许静波那边情况如何,如果她愿意下嫁,那她合不合家长们的意?爱喝酒没关系,爱钱更没关系,沉溺肉欲可不行。想到这里,纪无华又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想想就好,不该攀的高枝儿绝对不攀。
纪无华觉得许静波一定睡得不香,她的睡况完全可以用“辗转反侧”来形容。
慢慢闭上眼,纪无华隐隐有些期待明天——也许自己有法可医呢,又或许自己快见到爷爷和太爷了呢。
许静波那边依旧是翻来覆去的声音。在衣料的摩擦声中,纪无华忽然听到床响了,吱吱吱的,然后有穿拖鞋的声音。他估计许静波要去上厕所。脚步声传来,拉拉链的声音随后传来,之后又有翻东西的声音,再然后床又响了,最后那边大致归于平静,只剩下了悉悉萃萃的声音。
纪无华不想跟许静波打招呼,至少现在不想;先闭着眼吧,等天亮了再说,纪无华想。
许静波的呼吸出现了一丝紊乱,她发出了“嘶嘶嘶”的声音;纪无华忽然有点好奇她在干什么,但他没有睁眼。过了一会儿,许静波又穿上了拖鞋,接着就没有声音了,仿佛她就此消逝了一般。
纪无华忍不住睁开眼睛,然后他忽然屏住了气息。许静波就站在眼前,她像个女鬼一样披头散发的;她一动不动,纪无华知道她正盯着他看。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交接,纪无华忽然一阵心酸,心酸是很难受的,类似于回忆起自己孤苦童年的感受,就像时光揪弄心尖一样,就像腹腔逐渐酸蚀一样。
许静波问纪无华:“伤口还疼么?”
纪无华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异样的气味进入鼻孔,不是医院的消毒液,是类似于药膏的味道,他说:“已经没感觉了。”
许静波笑了笑,她说:“那就好。”说完话她走向了房门。
许静波转身的一刹那,纪无华攥紧了拳头——什么叫那就好?——你为什么要笑?——黑暗中的笑没有丝毫假意,既不是宽慰,又不是敷衍,就是纯真的笑。——我打不了拳了,我可能会瘫痪,你竟然笑得这么轻描淡写?——还是说,在你的眼里,我的痛苦终究无足轻重,终究如鲁迅所说,一切只是你茶余饭后的谈资?
房间变亮的一瞬间,纪无华的眼球忽然胀痛了起来,灯光刺眼,他合上了眼,适应之后,他再次睁开了眼。纪无华看到许静波走了过来,她脸色苍白、一瘸一拐;她穿着宽大的运动裤,整个人看上去乏乏的。
“我们在国内?”
“对,昨天连夜飞过来的。”许静波嘴角一翘,“你真的没感觉了?要不……”
“真的没感觉了。”纪无华打断许静波说话。
“真是太奇怪了,医生说你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可纱布上明明全是血。那伤口怎么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纪无华大气不出,屏息凝听后,他大吼着问:“什么?没有任何伤口?怎么回事?”
许静波被吓得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既然你自己都说没感觉了,那应该是恢复了吧。”许静波缓慢坐在纪无华的床沿,她一寸一寸伸出手,然后一寸一寸拉住了纪无华的手。“要不你自己起来试一试?”
纪无华一把甩开了许静波的手。两手用力撑住,吞了吞口水后,他将头稍微抬起了一点。腰腹部位越来越紧,背部仍无丝毫感觉,纪无华并不敢斜着起床,背部也丝毫不敢扭动或者用力,他只用腰腹力量慢慢抬起上身……完全坐起来后,腰部背部依旧没有异常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