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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电话就挂了。
过了几分钟,我还在擦桌子就听见摩托车响,是闷油瓶回来了,可真够快的。
一抬头,看见他轻松举着小山一样的黄纸包进门,我一时有些懵,心说他买这么多是要干嘛,烧山么,不会是把所有的纸钱元宝都包圆了吧,那别人家还能买到么,清明还要不要祭祖了?
这不是破坏村邻关系么。
怪不得人家要打电话来确认,估计也是头一次见人这么扫货的,扫的还是纸钱,家里有多少太公要祭啊,祭一遍张家古楼都够了,满坟山的祖宗谁看了不得羡慕。
纸钱实在太多太多了,我已经无力吐槽,只是这事也不能怪闷油瓶,怪我没讲清楚,这东西我们一般都是按提买的,钱烧太多了也容易通货膨胀不是。
在院子里烧纸显然已经不合适了,我俩在竹林外小河旁边找了块四野空旷的地方,山风很大,安全起见,闷油瓶又搬来一个半人高的大铁皮桶,里面胖子用黄泥厚厚抹了一圈,死沉死沉的,原本准备闲暇时做挂炉烤鸭烤个地瓜什么的,后来因为懒就一直闲置了。
祭品是热好的盒饭和水果,我找出来几瓶好酒,胖子不在也没有烟,闷油瓶拿出没收的我的打火机点着一把香火,插进胖子收来的假古董香炉里。
那架势熟门熟路,我信了他之前说的话,看来他确实很会,只是并不信仰这个罢了。
我也上了香,念了潘子和金万堂的名讳,祝祷他俩不辞千里过来,我们一起开个短会,跟他俩分别聊了一会,重点介绍了潘子的能耐,告诉金万堂放心跟着你潘爷混。对了还有,赶紧去地府开个户头,一会好收钱,今年的零花钱可能有点多,收的时候麻溜儿点,不要露富。
把几瓶酒水撒在地上,我和闷油瓶开始一捆捆烧纸,金银锭打开袋子直接倒进去,铁皮桶瞬间满了,纸钱燃了一会,猛地燎起一人多高的火蛇,我脸上的汗毛都烤焦了,闷油瓶烧了一会,纹身都热出来了,若隐若现的。
得亏现在是白天,还有个铁桶拢着,要是晚上,半边山都映红了,纸钱是上半夜烧的,联防是下半夜到的,我和闷油瓶是清晨时分进去的。
我捡了根竹子用力压住火头,不能燃太大,风乱吹可就危险了,纸钱看起来还得烧很长一会,闷油瓶把我往后拉了拉,“买多了。”
我简直哭笑不得,心说你才知道啊,谁家纸钱论车买,算了,都怪我,不能跟没祭过祖的百岁老人计较。
我拍了拍他肩膀,宽慰他,“小哥,活人不欺鬼神,这东西也不兴退,烧完吧,指不定潘子和堂堂这下就成暴发户了呢,在底下也能摆摆阔,买套连体别墅什么的。”
闷油瓶没说话,我看着他优秀的侧脸,很想问他不信祖灵可信神明?
又打心底觉得他可能更信自己吧。
世间如若有神明,那一定是张起灵,他还有自己的飞坤巴鲁庙呢,求神拜佛还不如拜自己来的踏实,他走想走的路,鬼神若敢来阻他,他能暴起把鬼神干翻。
我不行,我信潘子,潘子是我护身罗汉,走多久走多远我一直想着他念着他。
我俩闷头烧,闷油瓶拆包继续往里放,我在旁边不时翻一下,就这样烧了半天。
快烧完的时候,铁桶里传出砰砰一阵闷响,可能是桶壁糊的黄泥烧碎了,就胖子这二把刀的泥瓦手艺还做烤鸭炉呢,鸭没熟炉膛先炸了,打开一看泥巴鸭,一口鸭肉半口泥,给狗都不吃。
我用竹竿一翻,铁桶里突然腾起好大一股黑烟,山风旋掠,我正好在下风口,那黑烟几乎把我笼住了,我被呛翻了,马上退后一步咳了起来。
我暗道这是什么味儿,鼻腔里是一种带着金属锈蚀味儿的辛辣。其实我的嗅觉退化的厉害,根本闻不到什么,这更多是大脑模拟出来的气味补偿,我心说这什么配方,纸钱里放了辣椒炒铁沫?
咳着咳着喉咙里窜上来一股熟悉的腥热,我捂住嘴咳了出来,松手一看,靠,烧个纸而已,这怎么还吐血了?
“小哥。”
闷油瓶一直看着我,当他看见我手上都是血时,表情就变了,自从雷城回来,我的肺似乎好多了,已经挺长时间没再吐血了。
随后我开始大口大口吐血,根本压不住,心里开始犯迷糊,看着闷油瓶扶着我一脸的焦急,心里想原来神佛也会有急色,可见人间有多操蛋,不知道应不应该骄傲,老子这体质开棺起尸,下地墓塌,烧纸怎么都能烧出这些花活。
要不要跟潘子商量商量,明年还是直接折现吧,烧存折。
“吴邪!”
闷油瓶捏住我的手往他怀里一带,我已经站不住了,差点栽到铁桶里,那乐子可大发了,潘子和堂堂正喜滋滋数钱呢,一下收到我本人,我们仨面对面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我扑在闷油瓶身上,身体控制不住的滑下去,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看他的麒麟踏火都是重影,我勉强抓住他的领子,感觉他一把抱起了我,我喃喃问他,“小哥…这纸钱…他妈的是不是过期了?”
回头一定让胖子把丫小卖部砸了。
闷油瓶直接要往山下走,我心里还惦记着燃烧的纸钱,火势太大了,如果风把火星刮进竹林,刮进别馆,只怕我们这点家业转眼都会付之一炬。
我勉强撑着,拍拍他的肩膀,“小哥…火。”
闷油瓶又折回来,他先把我放地上,直接脱下衣服包住双手,迅速翻起铁桶倒扣进河水里,还顺手搬了块石头压住桶底,河水浸灭火苗,浓烟随着气泡从桶沿一圈冒出来。
我模模糊糊看见他这一通操作,下巴都要惊掉了,他手不烫么,桶皮都烧红了哎,我还以为他会往桶里倒土或者倒水,真没想到他选择直接把桶摁水里去,连盆都省了。
闷油瓶半跪在我跟前,我想看一眼他的手被他推开了,“你撑住,我们去医院。”
我的破金杯停在村屋旁边了,这一刻我很后悔自己没听胖子的话把它开过来,闷油瓶只能背起我往公路跑。
别馆离村子实在太远了,等跑回去开车我全身上下的血也差不多吐干净了,比起来镇子离得近些,平时公路上也算车来车往,他大约想拦一辆过路车,起码先到镇上,再打车去市里医院更快。
我咬紧牙关,血从齿缝里止不住的往下滴落,闷油瓶跑起来速度全开,算得上疾步如飞,我感觉他上次雪山跑酷也就这速度了,人就像在云端一般,不知道是我大脑眩晕了还是他的速度太快了。
“慢点…安全、第一…”
眩晕中我看到闷油瓶也吐了一口血出来,他也中毒了么,我看见他背上的麒麟几乎都要活了,“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闷油瓶没停,只用了几分钟就冲到公路上,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车流特别少,还都是从镇子方向开过来的。
好不容易来了辆开往镇子方向的车,闷油瓶直接站到车道中间,把司机给吓坏了,一个急刹车堪堪停住,司机伸出头来破口大骂,“找死啊!老子车可是全险!……”
然后他看到我和闷油瓶身上都是斑斑血迹,显然被吓到了,“卧槽,有人杀人了!”
一个倒车竟然从旁边车道掉头走了。
有够胆小,我很想笑,差点被血呛到。
对面车道的小车司机更不敢停,还有人拿出手机拍张现场照一掠而过,不知道是不是打算报警。
闷油瓶叹口气,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好人难做,跟扶不扶一样,停不停也成了个考验人性的哲学问题。
他转身沿着公路往镇上疾奔,不知道过去多久,十分钟或者半小时,三公里或者十公里,我静静伏在他背上,心情归于安宁,几乎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抽离身体,灵魂与肉体即将脱节,或许将死之人就是这种体验吧,轻飘飘的没有份量,没有痛楚,没有遗憾,整个世界愈来愈远,再与我无关。
只有天空层层薄云被落日映射,变幻出轻粉淡紫的晚霞,一直铺到山的另一边。
或许闷油瓶才是对的,人死了一切成空,凡间再多的羁绊也没有用了。
好吧,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抱紧他,“遇到你…实在太好了…这晚霞好美,我还没有看够…真的没有。”
闷油瓶手都在抖,他偏过头来安慰我,“没事的,只要你不睡,一定没事的。”
这时候对面有辆小车掉头又跟过来,司机降下车窗,大声问闷油瓶,“老吴这是怎么了?喜来眠炸了吗?怎么你们两个搞成这样子?”
还好,是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