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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远去的镖师回身看看,一个个又退回来,有那么片刻谁也没有说话,除了木棠漏着风的喘息,堂内一时静得怕人。报信的庶仆前看看后看看,头一个嚷嚷:
“可这人都来请了,太爷咱要是不去,不是、不是抗命么?”
午献的胡须眼瞧着一根根平整下来,铜章鱼符被捏在手里,转向卢道,于是后者的胡髭跟着就要炸毛。
“麻烦卢镖头会故人之时,顺便将主薄遗失的印章交回。我会点十名精锐随行护送。也请卢镖头一并转达刺史,眼下确实局势动荡,一切小心为上。没有刺史军令虎符,我午献不敢任意调兵。今年的考功官快到了,午某是个俗人。为了头上这顶乌纱帽丝毫不敢逾矩,请刺史,见谅。”
“也不能去!”
木棠一手压着了堆在桌上带着肉汁的骨头,身子跟着一滑一斜,下意识居然还有要嚷:
“宁朔还有大仓,全是辎重。要守的、要人手!”
瞧这发号施令的气势,竟像宁朔城归她当家做主了似的,哪还有方才胆小如鼠的丑态?冷风一激,周遭好像都回过神,无数双眼睛随即向此望来。是韩告,立刻又补上一句:
“我们留下,还能尽些绵力。”
事情便这样定下,尚未出师的纷纷偃旗息鼓,午献定了心神,各自重新派了要务:文吏安抚百姓;定襄兵增守城门及各处大仓;衙役加倍巡街,镖师几个则找起那尊泥塑神的踪迹。他们到的该是时候,袁九见定襄府异动,只当午献终要举事,正当向孙固报信,索性才要动手便被拿住。众人才要松口气,城头来报,却说有大军、打云中都护府旗幡、浩浩汤汤正向此而来。
韩告向旁一寻,与汪则虎打个商量退步跟去。
小巷里,那丫鬟苍白着面色,开口却道:“得请你、绑架午荏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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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实则发生得很快,在那之前则是过于漫长的等待。有仆役曾道要挟主家逃跑,却被郡君断然拒绝。他自己将要逃命,又回来试探小之。“背主弃信,我凭什么信你?”而后他们便再也逃不走了。
暴民找到后门,冲入府中实在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中,穿云响彻的却是江钊那一句:“她是长公主!缴械住手!!”
刺史府的大乱,自此便结束了。
云中都护府内,趁虚而入的燕人及其武装被关门打狗,捉个正着。两府上下的内奸也被一并捉出。孙固接着赶去刺史府,却见暴民已纷纷弃刀认罪,他于是先罪己、再施恩,甚至还赞之有胆识有血性,往后填入都护府,正好能送去边关助阵;军中吃喝不愁、还有贴补款发往家中、于是满院乌泱乌泱的,又开始谢太爷深恩厚德。日当黄昏,孙固的肚子却还饿着,见了郡君也只来得及安顿她烧饭,接着还得等宁朔的消息来。
郡丞挑拨一事,直到此时此刻,才经由江钊传上来。孙固于是亲身追出去,空留两个女儿追在身后哭成泪人。
雪停了,黄昏里夕阳短暂地照出来了。
小之在远方看着,不曾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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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钊派去追截云中军的庶仆到的太晚。他遇到的已是返程大军,和业已被擒获的午献。庶仆吓得从马上滚下来,表明身份张口就问定襄府伤亡。
“午献开门出降,我们不曾废一兵一卒。”此时说起来,那校尉也颇有几分不可思议,“你又是受谁之命前来,朔方可有变故?”
“还是那些流民,这会儿这么样了我也不晓得!我是逃出来……宁朔没事,便是大好!可、你们怎么只剩这么些人?”
“我留了人手,协助定襄府护卫城中,又带了这逆贼先行复命。”校尉说着,又乜午献一眼,“既然遇见,不妨同行。回到朔方郡内,想刺史也已将奸细扫清。到时审问此贼,即可知余下细作所在。兄弟们再抗几日,可终于能有好觉睡!”
一干将士原是为酣战一番做足了准备,此时说起,自然也都是言笑痛快。只有马下受缚的午献脸黑得像锅底。一城县令,如何能受此折辱!当下可正气得牙咬,恨不能取那叛徒狗命!
如不是韩告背后捅刀,绑走他那痴傻孩儿要挟,他如何出城肯降!
午县令如此委屈,对面庶仆也看得分明。他本想说明原委赶紧放人,可自己不过小小奴役,那些军爷未必肯定。当下也只有再委屈太爷些时候,等遇上孙固本人,这误会才终于开解。
天色此时已全然暗了。城门一整日都是紧闭,木棠是直到第二日一早,在宁朔县主簿的随行下才得以入城、与小之团聚。江钊就在前堂,她来时路过,却也没必要去问。而昨夜在宁朔,她已终于从郭蒙处、得知了心心念念的真相。
“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圣旨。”
剩下的话,他也不必再说了。
算不上欺骗,张公子的确从未与她提及圣旨一事,不过说起和亲,她理所当然,以为此事已定。实则不然。因未昭告天下,宣清长公主并非为和亲北上,而是无故失踪。至于她失踪后是生、是死,皇帝不会在乎。
张公子也曾深觉有愧,故而精挑细选亲信,请诸位照看小之性命,又找来镖师护其前行。卢道却甚为不满——如此,虔金号脱得干系;长公主安危便全数成了大镖局是非。他所以坐看长公主离去,商队众人亦不曾阻拦。谁都不想引火烧身,除了韩告。
“你曾是午家恩人,他们信你。他儿子还是傻的……当然,你可以不去、那我去!”
韩告却连犹豫也不曾。他说如此,也算挽救午献性命。县令为了儿子,其后果然丢盔弃甲、无有不应。卢镖头却说自己儿子矫揉造作、百无一用。今晨父子会面,卢正前软了手脚、泣不成声之时,他却撇了脸还有的嫌弃。文雀冲出来要说话,他跟着冷了眼顶了牙。木棠恰从门中进来,他余光瞧见,却居然抬手、迟迟、将儿子揽入怀中。
昨夜,却是他、曾抬手赏过木棠一巴掌,在尘埃落定之后。小丫鬟逾矩冒进,连累堂堂镖头心惊肉跳,这一耳光也算立了规矩。木棠猝不及防,半面脸颊立时血肿,及至今晨也不曾消下去。
她缓缓抬起头,双目充血,明明没有用力瞪大,却好似目眦尽裂。
咬紧了牙,她甚至还抬起了手。
走南闯北的老江湖突然就轻颤了一下。她看在眼里,硬咽下一口气,再开口、是一声微不可闻的:
“对不起。”
小小的雪绒落在左边脸颊上,冰冰凉凉的,倒是舒服。城内后来喊杀声忽起忽落,她就在县衙里看了一晚的月亮,怔怔地、总像在发傻。甚至于小之扑入怀中之时,她仍半晌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文雀将那把金贴银匕首换来,握着她的手将其满把抓住。
刀鞘是冰凉的,丝丝入扣、寒彻肺腑。
她闭上眼,心底淌着血、双唇在颤抖。
她毕竟只有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