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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亲口保证，我就信
燕绝看着她强忍泪水的眼睛，听着她微微发抖的声音，心底坚冰一样的理智与冷酷，蓦地像被砸开了一角。
他不自觉蹙起眉，仍不赞同她的想法，却也没再说出更残忍的话。
但其实，他和沈玥心里都明白，想找回遗骨几乎是不可能的。
五万边军战死在同一个地方，蛮族又没有收尸立坟的习俗，以他们残忍野蛮的作风，不凌虐敌人的尸骨就不错了，更不可能妥善处置大燕将士的遗体。
就跟沈玥说的一样，八成是死在哪就扔在哪，曝尸荒野，无人理会。
等援军抵达边关时，距离沈家父子战死已经超过一月有余，这么长时间，哪怕是边关严寒的冬季，尸体也发生了严重腐败，面目难以辨别。
更何况，草原上狼群和秃鹫成群。
大战结束后，蛮族军队一走，很快就会有秃鹫狼群顺着血腥味找到尸体，争抢啃噬。
换句话来说，沈玥父兄的尸骨如果真和其他边军在一起，留在战死的龙甲坡上，他们可能都等不到自然腐败，便被秃鹫狼群啃噬一空。
即便有残骨留下，也与其他人的碎骨混在了一起，如何分辨得出谁是谁？
至于他们死前身上携带的东西……
别忘了，蛮族是以劫掠为生的，以前边关战死的将士，一旦尸体落到蛮族手中，身上的盔甲武器肯定会被夺走，有时甚至连衣服鞋子都不落下。
沈玥的父亲是主帅，三个哥哥都是军中将领，出战时肯定有盔甲护身，兵器锋锐。
蛮族不会放过这样的战利品。
所以……
燕绝无声一叹，声音柔和下来，“不要再抱有幻想了，你找不回来的。”
不管是遗体，尸骨，残骸。
还是他们生前的盔甲，武器，甚至一片衣角。
都不可能找回来。
燕绝并不是故意想刺痛沈玥，他比谁都清楚沈玥对家人的执着，为了给家人伸冤，她在京中就不止一次以性命冒险，行事大胆疯狂，俨然是不计后果的做派。
带着这样的情绪抵达边关，无人管束，沈玥一定会更加大胆，她是真的敢做出孤身冒险的事情。
而边关不同于京城，刀剑无眼。
万一冲动行差踏错，赔掉性命，后悔都来不及。
燕绝必须让她清醒点，认识到事情不可为，也绝不能对此抱有幻想，想着或许有万一。
人一旦心存幻想，就会忍不住冲动，难以保持理智。
但她的性命只有一条。
燕绝凌冽的凤眸微微眯起，语气柔和，却不容抗拒，道：“我知道你想为父兄收敛遗骨，但你同时还要替他们查明真相，洗刷罪名与冤屈，你曾经说过，你是唯一活下来的沈家女儿，这是你必须做的事，也只有你能做。”
“龙甲坡可能留有当初战事的线索，我不反对你想去查，但你不能独自前去，也不能抱着为你父兄收尸的想法去。此事关系重大，还需要仔细计划和斟酌。”
沈玥默不作声地听着，眼底的泪意慢慢退下去，只剩下一抹未消散的红晕。
她没有说话。
燕绝也并未在意她的沉默，只加重了语气，沉沉道：“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有防身之力，我也不想像皇上一样把你关起来，派人看着你，这只会更激发你的反抗。而我说的这些事情，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所以——”
“沈玥，跟我保证，你不会擅自离开军营，去做任何没有我允许的事。”
沈玥愕然一怔，抬眸看着他。
燕绝同样定定看着她，俊美绝伦的脸上神情冷肃，薄唇锋锐，那双清冷的凤眸格外幽深，似带着某种迫人的压力。
沈玥张了张口，哑声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跟你保证……你就信了吗？”
到了边关，她或许会出尔反尔。
哪怕明面上顶着“贴身侍卫”的身份，但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这身份一开始就是假的，他不会对她强行发令，她也没有义务一定听他的。
他们从来是平等的合作者，如今，或许也算是唯一知道彼此秘密，能坐在一起争论探讨的……朋友。
燕绝看着她，平静地说：“你亲口保证，我就信。”
沈玥蓦地哑然。
她甚至不明白燕绝为什么这么笃定，一句保证而已，能代表什么？
腿长在她身上，她如果真想走，他也不曾派人守着她，难道她还会自己把自己拦住？
……是的。
她会。
承诺对于沈玥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她从不轻易许诺，但只要给出去的承诺，她无论如何也会拼命做到，就如同她在京中对康嬷嬷他们承诺过，只要她还在，沈家就不会倒。
追查父兄战死的真相，不惜设计伪装赶赴边关，既是出于对家人的感情，也因为这句承诺。
沈玥忽然感觉，燕绝好似把她看穿了一样，他大抵是猜到她看重诺言，才以此来将她的军。
这对沈玥来说，比宣明帝把她关在延春阁还难应付。
“我没法保证。”沈玥哑然了一会儿，干脆实话实说，“我的身份和殿下不同，之前在宫里，殿下和我有相似的目的，因此达成合作，等到了边关，我和殿下的目的便不同了，没有必要一直绑在一起。”
她没有忘记，燕绝真正的目的是边关的兵权。
调查沈家之事，只是他被宣明帝指派的任务，他借着这个任务前去边关，查案是一回事，自身的目标又是另一回事。
而沈玥跟他不一样，她既要为沈家查明真相，也想寻回父兄的尸骨。
他们可以为同样的目的合作，互相帮助，但都不可能为了对方，放弃自己的目标。
她和燕绝都是这样的人。
所以，沈玥不会给燕绝任何保证，她始终都是目标明确的，也不会因为他一句不可能，就放弃寻找父兄的遗骨。
燕绝终于蹙起眉头，“难道你还没听明白？龙甲坡位于定康城外的草原上，那样的环境地形，加上蛮族的野蛮风气，你不可能再找回你父兄的尸骨了，为此冒险没有任何意义，万一丢了性命，你还怎么为你父兄洗冤？”
“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有意义，如果要保全自身，我就应该留在京城，而不是为了已逝之人的清白冒险。”
沈玥淡淡地说：“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做，所以不惜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