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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刑治大臣世族 卫鞅力平抗田风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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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一出,先急坏了郿县令赵亢。

县吏们流星般赶回县城禀报,等待着赵亢决断。赵亢慌了手脚,急得团团乱转。他知道,这个时候出事,那个杀伐严厉的左庶长卫鞅决不会给他好看。万般无奈,赵亢带着一班县吏,连夜赶到了太子封地。

等了约莫一顿饭工夫,老白龙才“拜见”了县令大人。赵亢温言悦色问起事情起因,白龙只有硬邦邦的两句话:“功臣赐田,太子封地,谁也休想动。”赵亢再说,白龙干脆板着脸一言不发。赵亢急了,厉声道:“老族长,你就不怕左庶长大法场?”白龙冷笑:“老秦人流了那么多血,再多流些许又有何妨?”赵亢顿时僵在当场无话,想想不能硬逼,又软语相求,让白龙念在一方安危上,不要和新法令顶牛。磨了半个时辰,白龙慢腾腾道:“县令大人,不是我白龙不办,此乃太子封地,我得见太子手谕,你说是不?”赵亢道:“有太子手谕你就动?”白龙淡淡点头:“那是自然。”赵亢立即一拱手告辞。

一出白乡,赵亢带了一名县吏,飞马向栎阳赶来。

卫鞅的左庶长府,早已经知道了郿县抗法、分田瘫痪之事。

景监着急,请命赶赴郿县。卫鞅沉思半日摆手道:“事大宜缓,且看看再说。”对废除井田制的艰难,卫鞅早已想透。在秦国这样的老牌诸侯国,进行如此千古大变,若一帆风顺,倒是奇怪,有意外阻力,完全在意料之中。但是,事情从太子封地生出,他还是没有想到。太子才十二岁,一个公室贵族的少年储君,如何能对封地如此敏感执着?后边,肯定有难以说清的人和事。

卫鞅感到不解,事发三天,郿县令赵亢如何不见动静?上次争水械斗,赵亢虽然未做直接处置,却立时飞马赶来禀报请命,这次如何声息不闻?难道赵亢正在断然处置,要等平息了此事再禀报不成?反复思忖,卫鞅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对赵亢虽知之不深,却也有一种基本判断。此人聪敏热烈,闪烁的目光中总是透出一种谨慎和优柔,对争水械斗事件的处置,也确实证明此人缺乏杀伐决断。指望他去冲击孟西白三族和太子封地这样的大山,肯定不可能的。那么,作为县令,赵亢究竟在做何事,竟对他这个总摄国政推行变法的左庶长没有个交代?

这时候,景监轻轻走进来,说赵亢到了太子府,和太子一起去觐见了国君,君上请左庶长立即到国府。卫鞅既感到惊讶,又感到好笑。这个赵亢,径直找到太子,岂非将事情搅得更复杂?国君储君都搅进来,国家没有了一种超然于冲突之外的力量,岂能保持稳定?看来,这个赵亢还真是个有几分呆气的儒生。

卫鞅没有停留,立即策马赶往国府。

秦孝公已经听完太子和赵亢的陈述,冷若冰霜地坐着,一句话不说。

孝公最生气太子嬴驷,稚气未脱,竟然鼻涕眼泪地请求保留太子封地,还要将孟西白三族全部扩进来。那个秦国贤士县令赵亢,非但不反对,竟也主张保留太子封地以稳定老秦人之心。这算变法县令吗?还有一层,既然县令推行变法,为何不向左庶长府禀报政事,却径直找到太子和国君这里?变法大事,政出多门,全无秩序,岂非大乱!一个少不更事的太子,一个胆小怕事的儒生,一个鼻孔出气,合起来添乱!秦孝公第一次感到怒不可遏,但还是咬咬牙强忍住自己。若没有赵亢这个县令,他可能早已经对太子大发雷霆了。

“臣卫鞅,参见君上。”

直到卫鞅进得书房,秦孝公始终面如寒霜、肃然端坐,一言不发。太子、赵亢站立两旁,局促忐忑,不知如何是好。见卫鞅到来,秦孝公点点头正色道:“左庶长,郿县令赵亢与太子所请,乃变法大事,交你依法度处置。”说完,起身拂袖而去。卫鞅略一思忖,已知就里,淡淡问道:“敢问太子,所请何事?”太子被冷落,大为尴尬,满脸涨红、期期艾艾道:“没……没甚。我自会对公父说。你,不用再问了。”

卫鞅微微一笑:“赵亢,你是国府命官,如何讲说?”

赵亢已经从秦孝公冷若冰霜的沉默中感到了不妙,自然也不敢像太子那样拒绝回答。他拭去额头冷汗,拱手答道:“启禀左庶长,郿县三族上书,请做太子封地。下官禀报太子,以为若不取缔太子封地,可保秦国安稳。”

“三族上书交与何人?”

“在……在下官手里。”

“你该当禀报何处?”

“该……该报左庶长府。”

“然则,你却报送何处?”

“报送了太子。下官以为,事关太子……”赵亢大汗淋漓。

卫鞅正色道:“太子乃国家储君,尚在少年,素未参与国政,更未预闻变法。你身为大臣,不力行法令,反擅自干扰太子,为抗法者说情,又越权报事扰乱君上,可知何罪?”

赵亢沮丧恐惧,看了太子一眼,低头咬牙,死死沉默。

“左庶长,今日之事,嬴驷所为,与县令无关。”太子亢声揽事。

“兹事体大,须依法论处。二位请。”

“哪里去?”太子急问。

“自然是左庶长府。”卫鞅淡漠冷峻。

“卫鞅大胆!竟妄图拘禁储君?”太子面红耳赤,声音尖锐。

正在此时,顶盔掼甲的车英大步走进:“国君有令,太子须到左庶长府听凭发落,不得违抗。”太子狠狠瞪了卫鞅一眼,腾腾腾急步出门。到得院中,被荆南“嘿”的一声拦住。太子正要发作,荆南抱剑一拱,伸手向旁边一辆黑布篷车一指,太子“咳”地一跺脚,跳上了篷车。赵亢拭拭额头汗水,匆匆碎步走出来钻进了篷车。车英一摆手,荆南一抖马缰,篷车辚辚驶出国府。

到了左庶长府,卫鞅对景监一阵吩咐,两人分头行事。

景监将太子请到卫鞅书房,为其讲解变法缘由和新法令内容。卫鞅则将赵亢带到政事厅,讯问抗法事件的详细经过和赵亢的政令举措。一个时辰后,卫鞅结束讯问,来到书房。太子一副专心听景监讲解法令的样子,目不斜视。卫鞅正色下令:“景监长史,太子留左庶长府十日,研习新法,十日后考校。”景监答应一声遵命,拱手道:“太子,请到小书房。”太子惊讶万分,锐声道:“如何?尔等敢软禁太子!”卫鞅拱手道:“太子尚未加冠,擅自干政,臣代君上执法,不得不罚。”说完大袖一甩,径自出门。景监拱手道:“太子,左庶长在保护你,其中深意,尚请太子细察。”太子冷冷一笑:“保护?哼。走!”便径自出门。景监将太子安顿在一间小书房,又安排好护卫和仆役,方才匆忙去见卫鞅。

暮色时分,卫鞅带着全副班底并一千名铁甲骑士,飞驰郿县。

秋风一起,大地一片苍黄。树叶飘落,遍布井田的民居疏疏落落毫无遮掩地裸露在田野里。按照卫鞅变法部署,现下本该是忙忙碌碌拆迁、整田和分田了,田野里也该是热气腾腾了。然一路所见,除了栎阳城外田野里有动静外,所过处一片冷清,秋风掠过旷野,触目尽是苍凉。

进得郿县城,卫鞅吩咐车英立即在县府外车马场搭筑一座幕府。

幕府者,军中统帅之战场总署也。县城有官府,再搭幕府未免蹊跷。车英不解,对景监示个眼色,意思是不必多此一举。景监却摆手道:“搭。左庶长自有用场。”车英不再犹豫,令旗一摆,一队甲士片刻之间便将幕府搭起,二十辆兵车一围,顿时显出威严。卫鞅又吩咐景监,在辕门口树起一方两丈余高木牌,大书“左庶长卫鞅力行新田制幕府”。大牌一立,旗帜招展,甲士环列,一片威严肃杀的气氛弥漫开来。

卫鞅进入幕府,立即吩咐景监率一班文吏进入县府,清理民籍田册;并立即发一道紧急公文到栎阳东部的下邽,命令下邽县令:立即押解东部孟西白三族族长,火速赶到郿县。东去特使出发后,卫鞅又命令车英带六十名甲士,即刻前去白氏田庄。

今日,从晌午开始,族中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聚到了白龙家,一直说到日落还没有结束。白龙的主意挺正,一再说就是秦国全部搞了新田制,孟西白三族也还是太子封地。可那些族老们却是忧心忡忡,说着听来看来的各种传闻和事实,老大的不安。最令人沮丧的是,族中老巫师竟期期艾艾叹息着说:“孟西白三族,兴旺百多年,气数衰了,不能硬挺也。”此话一出,族老们更是一片沉默,忧郁地瞅着白龙。骤然间,白龙火气上冲,独臂一挥:“不能挺也要挺!守不住祖业,我白龙无颜面见祖宗!”

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

屋中老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他们都曾经是身经百战的军中老卒,从马蹄气势,便知来者是铁甲骑士。白龙微微冷笑:“一身老骨头,慌个鸟!”话音落点,马蹄声已经逼近。白龙长子飞跑进来道:“父亲,国府铁骑!”白龙冷冷道:“打开庄门!”

庄门打开时,马队已经从田野车道上飞驰到白家门外打谷场。车英一摆手中令旗,马队迅速列成了一个小小方阵。车英下马,一招手,前排六名甲士纵身下马,跟随车英走进庄园。绕过高大的砖石影壁,只见二十多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怒目站立院中,分明一个步卒拼杀的小阵。白龙长子站在老人阵外,紧张得无所措手足。车英仿佛没看见眼前阵仗,从斜挎腰间的皮袋中摸出一卷竹简展开,高声道:“奉左庶长令,缉拿白龙归案。白龙何人,出来受绑!”

一个老人拨开挡在他身前的几个老者,昂然走出:“老夫白龙,走!”车英一打量,只见面前老人白发披肩,长身独臂,一脸无所畏惧地冷笑,便知确是白龙无差。车英一挥手,身后甲士上前拿人。

“不能拿人!”白龙身后老人们一声大吼,四面围住了车英和六名甲士。

“白氏族老们,要抗命乱法?”车英冷冷一笑。

一个老人高声喝问:“你只说,为何拿人?”

“老族长乃太子封地掌事,没有太子书命,谁敢缉拿!”

车英冷冷道:“白龙身犯何罪,到左庶长幕府自然明白。族老们再不让开,车英将依法诛杀抗法刁民。”

“杀!怕死不是白氏后人!”老人们一片怒吼,围了上来。

“退下!”老白龙面色涨红。他心中清楚,一旦与官府弄出血战,太子想出力维护也不行了;没有太子,白氏族人纵然鲜血流尽,又如何挡得官府之力。他一声大喝,“一人做事一人当!谁再胡来,白龙立即撞死!”

在老人们沉默愣怔的瞬间,白龙伸手就缚,赳赳出门。

马队远去时,身后庄园传来一片哭声,一片吼叫声。

次日深夜,下邽县令也押解着东部孟西白三族族长到达郿县。卫鞅在幕府审问了三位族长。三人对上书请做太子封地供认不讳,且对废除井田制和隶农制大是不满,同声要求面见国君,辩诉冤情。接着,卫鞅审问白龙。白龙口中只有一句话:“此事重大,请太子说话。”便再也不开口。卫鞅冷笑,也不再多问,吩咐押起人犯,便来到后署。

景监正在后署整理郿县田籍,见卫鞅进来,拍拍案头高高一摞竹简道:“田籍就绪,单等分田到民了。”

“景监,此次抗田,要害何在?”卫鞅突兀发问。

“要害,白龙抗命。”

“不。要害在国府,在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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