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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骤临大险 吕不韦、嬴异人断然逃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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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邯郸的吕不韦尚未觉察大险悄悄逼近。

深秋时节,华阳夫人派来了一路秘密特使,要立即接嬴异人、吕不韦回秦。这个特使做派张扬,气焰粗俗,吕不韦立觉味道不对,稍作应酬便借故隐身。待特使一行悻悻离去,吕不韦立即知会两隐士前来商议。

天亮时分,毛公、薛公匆匆赶到。听吕不韦一说咸阳派来的特使的招摇过市做派,薛公大皱眉头。毛公勃然变色:“甚个华阳夫人?饭桶!蠢鸟!”薛公摇摇手制止了毛公骂声,思量道:“事已至此,最险者是这蠢鸟再黏上异人公子,勾连出事端。老夫思忖,可上中下三策应对:上策,毛公设谋三五日内尽快将这只蠢鸟赶出邯郸;中策,公子与吕公立即物色隐秘新居,尽快搬入蛰伏不出,给他来个泥牛入海,待他无趣而归,再相机而动;下策,异人公子搬迁新居,吕公原地不动应酬各方。两位以为如何?”

“嘿嘿,你老哥哥这上策只怕不中。”毛公将大案叩着梆梆响,“没听说那蠢鸟特使是个痴犟,身边还有个黑冰台侄子?要赶走,无非是酒徒赌徒市井痞子诸般人等骚扰不休;可那蠢鸟仗着财大势大,必定是非但不走还要硬对着大闹,届时召来邯郸官府,岂非将暗事做成明事?不中不中。”薛公红脸道:“不中便不中,你只谋划个中的来,急吼吼有用?”

“不韦之见,下策可行。”吕不韦一番思忖道,“中策似有不妥。若两方一齐遁去,反倒是着了形迹,只怕平原君府要先起疑心,缓急有变又不宜突兀出面,反多有不便。下策水到渠成。公子大婚时我等已经扬言公子要搬迁府邸。此正当其时也,禀报平原君也是顺理成章,只要那个疯痴特使一两月查不出踪迹,我等便可自行决断。”

匆匆用过中饭,分三方立即分头行事。毛公去异人府邸稳住阵脚,并联结昔日酒徒赌友骚扰秦国特使;薛公陪嬴异人去信陵君、平原君府邸拜会,借机请准平原君许其迁宅;西门老总事立即进入邯郸物色新宅。吕不韦坐镇仓谷溪,如常应酬部署善后。旬日之间,一切安置妥当,嬴异人迁入一处隐秘宅第,出城极为便捷。华阳夫人特使一方,难觅嬴异人踪迹,再没有出格举动。

眼看安然无事,吕不韦大大松了一口气。

行将入冬时日,吕不韦与毛公、薛公细密商议,定下了一条不着痕迹的出逃之策。冬日之内做好两件事:一面疏通平原君与沿途各方关隘,一面派遣需要离赵入秦的诸般人士以各色名目在开春之前离开邯郸入秦,只留下吕不韦、毛公、薛公、嬴异人夫妇与越剑无;来春启耕,此六人六骑以踏青为名,出邯郸悄然西行,一日之内进入离石要塞,使平原君无从觉察。三人反复计议,揣摩了其中诸般细节,一致认定此策万无一失。

冬日一天天过去,眼看河冰消融杨柳新枝,独守仓谷溪的吕不韦却前所未有地不能平静。正月十五,越剑无从邯郸报来消息:那个粗俗的华阳特使在邯郸已经住遍了上等客寓;腊月住定胡寓云庐,遂不再挪窝,整日与三名金发胡女胡天胡地;原本扬言正月回秦,近日又扬言要买下三名金发胡女带走,正与胡寓主东讨价还价,一俟买定,龙抬头的二月初二便离开赵国。毛公、薛公也日有佳音:嬴异人新宅宾客不断,与邯郸名士非常交好,也成为信陵君、平原君的座上大宾;信陵君已经答应举荐嬴异人给平原君,请平原君为嬴异人在赵国谋得一个大夫爵位;那日信陵君哈哈大笑,说人质公子如嬴异人者,异数也。异人在平原君酒宴上兴致勃勃地说到春日踏青,平原君当即欣然拍案:“二月踏青放歌,公子可与国人同游,品我雄强赵风!尚有中意女子野合,城外露营一宿何妨。”此言一出,举座哄然大笑。

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吕不韦心下反而不能平静了。

正月末这一夜,吕不韦几次从梦中惊醒,心头怦怦直跳,裹衣而起,在燎炉前盯着红幽幽的木炭转悠起来。高兴得心潮难平吗?不是。紧张恐惧吗?不会。吕不韦从来不凭神秘兮兮的邪说断事,但却相信魂灵深处的直感警示——心象异常,必有异事。如此说来,谋划中有漏洞?怔怔凝视着发白的木炭火,反反复复地斟酌分解每一个细节,吕不韦依然莫衷一是。窗外霜雾弥漫,细微的唰唰声弥漫天地,如同万千春蚕在吞桑吐丝。突然,眼前燎炉啪地弹起一个爆花,一片带着火星的炭灰打上额头,烫得吕不韦一个激灵,心头猛然一道闪亮——华阳特使,最可能出事的环节!如此一个不伦不类的人物,在邯郸大张旗鼓挥霍一秋一冬,以平原君、信陵君之老谋深算,当真尚未觉察?再想,若你吕不韦是平原君,觉察了这天大秘密,当如何处置?

吕不韦心头猛然一颤。

此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敲打着冻土在峡谷中战鼓雷鸣。庭院战马尚在嘶鸣喷鼻,越剑无已经裹挟着一阵寒风冲了进来:“先生,出大事了!暮色时分,那特使带着一个胡女,与几个士子模样的醉汉出了胡寓至今未归。我等三人已经秘密打探了三个时辰,还没有踪迹。”

一阵冰冷倏忽漫过身心,吕不韦骤然生出了一阵身临悬崖绝境的眩晕。他牙关狠狠一咬,挺直了摇晃的身躯,心头豁然明亮——平原君也一直在示形作伪以静制动,眼看华阳特使要拔脚回秦,于是悄然收网了。吕不韦片刻思忖,低声吩咐几句,两人匆匆大步出了庭院。

此时的平原君府邸,灯火通明,弦歌声声。

依照久远习俗,正月年节的最后一日是要聚酒大宴的。年末这日雨雪纷纷,午后一辆高车驶到信陵君府邸门前——平原君门客总管毛遂亲自驾车来接。信陵君不好拂意,知会一班门客名士相跟了去。进得平原君府邸,第二进庭院全部搭起了牛皮帐篷,三百多张大案密匝匝摆开,百余盏红丝风灯悬吊一圈,照得大帐院一片通红。身处帐中,天外雨丝雪花摇曳飞舞,帐内酒香弥漫冠带满座,别有一番况味。待信陵君与门客名士就座,平原君高声宣布开鼎。酒过三巡,天色黑了下来。正在司礼高声宣呼舞乐登场之际,平原君一扯邻座信陵君衣襟眼神示意,信陵君起身跟着出了庭院大帐。

绕过一片冰封雪雕的大池,是第三进书房。两人落座,侍女捧来滚烫飘香的煮茶。信陵君品茶不说话,分明是要看神秘兮兮的平原君如何抖开滑稽戏的秘密。平原君很是笃定,对信陵君狡黠一笑,啪啪拍了两掌。

掌声方落,一股醺醺酒气裹着一个肥胖的皮裘黄巾人从大屏后摇了出来。摆得几摆,黄巾人终于飘手飘脚坐到了旁边一张案前,一阵大喘气道:“快,快送我回胡寓云庐。云庐晓得无?否则,有、有你俩老匹夫好看。”平原君突然拍案:“华阳特使芈亓!实在说话,你入邯郸意欲何为?借醉隐瞒,无甚好处。”黄衣人猛然一个激灵:“你、你等何人?这是甚所在?”平原君微微冷笑:“老夫平原君赵胜。座上大宾,赫赫信陵君魏无忌。你还想如何?”

黄衣特使肥厚的嘴巴张得酒爵一般:“你,不怕秦国?”

“长平大战都没怕,怕老之将死的嬴稷吗?”平原君哈哈大笑间突兀变脸,“若得不信,老夫立即将你这楚秦肥子塞进虎笼,扒出五脏六腑,看老秦王却能如何?”芈亓骤然失色,忙不迭扑地拜倒不断磕头:“不能不能。两公子大名如雷灌耳,只是此事重大,委实不能泄露,晓得无?唯求两君明鉴啦。”

平原君学着芈亓的楚音揶揄笑道:“晓得了晓得了,只你对我说我不对别个说自不会泄露了,晓得无?”

“晓得了晓得了。”芈亓呵呵笑着,“我对你说你不对别个说,自不会泄露了。真是,我如何想不到此番道理了?”

一语未了,信陵君忍不住“噗”的一声将一口茶扑得满案水珠。平原君浑然不觉只淡淡一笑:“那快说了,说晚了我就对别个说了。”芈亓忙不迭摇手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对别个一说岂不泄露了?”平原君笑道:“你说我便不说,你不说我便说,晓得无?”“晓得晓得,我说我说。”芈亓哭丧着脸喘息一声,“先来一大桶凉茶再说,心烤在燎炉上冒火了。”平原君呵呵笑道:“心烧没事了,才说得利落了。说完了再茶,凉茶还得热茶晾凉不是了?”“也是了。”芈亓转着混沌的眼珠呵呵笑着,“说了无妨,实在也不是大事了。秦王立嬴异人为太子嫡子,秘不示外了。华阳夫人怕日久生变,急欲使异人早日回秦,派我做密使,前来襄助吕不韦,要公子早日离赵回秦了。”

“吕不韦与此事何干?”一直沉默的信陵君突兀一问。

“不晓得了。老姐姐只说,找到吕不韦便是大功,其他没说了。”

“你见嬴异人几次?他要如何离赵?”信陵君又追一句。

“谁见过嬴异人了?”芈亓嚷嚷着,“我是找了,他却没踪迹了。能找见公子,我赖在邯郸吃这西北风了?你不说我还想不起了,你说了我倒要问了。你、你,说!赵国将公子藏在何处了?莫非你敢杀他了。说、说了!”

“坐了坐了。”平原君轻轻一推踉跄打圈指点呼喝的芈亓,宽大的皮裘裹着黄巾醉汉颓然跌到案前。平原君跟着笑问:“既没找见嬴异人,你为何要走?”

“你、你、你甚都要问了?”芈亓骤然红了脸吭哧起来,“我为特使,不得回国复命了?再、再、再说,好了好了,说也无妨了!我得了两个女宝,要不走你抢了我找谁去了!”

“华阳、华月两夫人,如何选你做密使?”

“不晓得了。”芈亓得意地笑了,“入秦芈氏中,我最周全干练了。”

见信陵君一副厌恶神情,平原君硬生生憋住了笑意一挥手,大屏后出来两个壮汉将醉醺醺的芈亓架了出去。芈亓回头嘶哑着嗓子兀自嚷嚷着:“记住了,不能对别个说了,说了便是泄露了。凉茶凉茶,你不作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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