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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时节,一道王书突然降临吕庄,阖府上下立即忙碌起来。
王书说:秋分之日,公子异人于太庙行加冠大礼;一应先礼,着吕府定策操持。王书是老长史桓砾亲自前来颁读的。接受王命人,指定是公子嬴异人与义商吕不韦。王书宣读完毕,老长史寒暄几句,留下了太庙一班礼仪属官便去了。当晚,吕不韦与西门老总事并陈渲、莫胡,一道商议庄园人手房屋的摆布。四人都是理事能者,说得一阵铺排妥当:吕不韦只管照料公子的三日沐浴斋戒大礼;太庙礼仪官员的饮食起居,由老西门带原商社的几名执事处置;一干本庄仆役事务,尽交陈渲、莫胡。
议罢正要散去,莫胡老大不高兴地嘟囔道:“今日王书将先生指称为义商,忒煞怪也。人说君心难测,老秦王当真连那墨獒也不如了。”吕不韦略一思忖温言正色道:“莫胡这一抱怨,我倒是要叮嘱诸位几句:要告诫庄中上下人等,日后莫得私下议论国政,更不得抱怨国君。有话,只对我说可也。记住,这是秦国,不是山东六国。”莫胡红着脸肃然一躬道:“先生叮嘱,铭刻在心。”西门老总事连连点头:“该当该当,明日老朽便给执事仆役们立下这条规矩。”
次日,吕不韦新庄开始了加冠礼的礼前忙碌。
实质而言,士冠礼不是家礼,而是公礼。公者,乡社村里也,氏族邦国也。也就是说,士冠礼是群体承认个体的礼仪,不是家长承认子女的礼仪。唯其如此,士冠礼不由家长动议,也不由家长主持;家长与加冠者一样,都是士冠礼中的当事人。依据加冠者的不同身份,士冠礼分别由有德行的乡老、族长以至国君或特定大臣动议主持。士冠礼是庄重的成人礼仪,其操持过程分外讲究。总体说,士冠礼分为两大礼程:第一程预礼,第二程正礼。预礼,是正式加冠前以礼仪规定的程式做好准备事务,大要环节为:
筮日:以占卜确定冠礼日期。
筮宾:在参礼宾客中占卜确定一人为正宾。
约期:商定冠礼开始的具体时辰。
戒宾:邀请正宾与所有赞冠宾客。
设洗:加冠者礼前沐浴与当日特定梳洗。
第二程正礼,即加冠之日的礼仪程式,完整次序是十项:
陈服器:清晨开始陈设礼器、祭物与相应服饰。
迎赞者入庙:加冠者家长迎宾客进入家庙。
三加冠:始加布冠,二加皮冠,三加爵冠。
宾醴冠者:正宾为加冠者赐酒祝贺。
冠者见母:加冠者正式拜见礼仪确定的母亲,未必生母。
宾赐表字:正宾为加冠者赐以本名之外供寻常称呼的称谓。
见家人:加冠者以成人身份正式礼见所有长幼家人。
见尊长:加冠者以成人身份正式拜见乡老族长大夫或国君。
醴宾:主家宴请参礼宾客。
送宾归俎:从礼器(俎)中取出干肉,按宾客人数分割赠送。
两大礼程之外,尚有一个极为重要的部分,要在预礼阶段熟悉。这些部分,是各个环节的法定礼辞与动作程式。所有参与冠礼者,都必须事先熟悉这些礼辞,熟悉所有与己相关的动作程式,以在轮到自己参礼时言行准确如仪。凡此等等,烦琐细致。一有差池,非但越矩违礼,且累及加冠者终生受人讥讽。是以,司礼者与参礼者,都须得是事先精熟礼仪的德行之士。战国之世,尽管礼仪大大简化,特殊人物的特殊礼仪也是不能草率的。
嬴异人的士冠礼正是如此。
秦昭王的加冠王书,吕不韦事前并不知晓。旬日之间,要预备好诸般礼前事务,即或在熟悉古礼的太庙令也非易事,何况吕不韦一个商人。但是,吕不韦没有丝毫难色,坦然奉命。士冠礼尽管繁杂细致,且为商旅之士所陌生,却也难不住吕不韦一班能事之才。一经商定大略,各方揣摩规矩之后,井井有条地铺排开来,旬日之内已是诸般妥当毫无差错,连专门前来襄助的太庙令一班属员也大为惊叹。
秋分这日,清晨分外晴朗,深邃碧蓝的天空挂着一轮嫣红和煦的太阳,当真秋高气爽。卯时首刻,一队骑士吏员护卫着一辆青铜轺车,辚辚出了新吕庄北门,整肃地上了横跨渭水的白石长桥,不疾不徐地进了咸阳南门,从中央王街北上,进了王城最深处的太庙。
当车马进入已经洒水净尘的黄土大道,遥见一片冠带伫立石坊之下。青铜轺车上的嬴异人低声问:“前方一片何人?一个不识。”车旁走马的吕不韦低声道:“最前是公子父亲安国君,身后四人自东至西,分别是纲成君、驷车庶长、太庙令、太史令,其余人等皆太子府属员。你只记住父亲便是。”嬴异人目力颇好,远远看见为首冠带者胖大臃肿须发花白,与他少时离秦时的父亲判若两人,心头不期然一阵酸楚。
正午时分,“三加”礼成。待主持冠礼的驷车庶长赐嬴异人表字为“子楚”,太庙中响彻一阵欢呼。吕不韦心下明白,这个表字之是变通之法。依照礼仪,表字是本名字意的彰显,不能与本名毫无关联。而“子楚”与“异人”恰恰风马牛不相及。这是他经过安国君嬴柱,与老驷车庶长事先商议好的,为的是使异人在邯郸改的这个名字有名正言顺的依据,以使华阳夫人不会说嬴异人搪塞。
表字确定,嬴异人饮了作为正宾的太庙令的贺酒,又郑重祭拜了祖先神位,冠礼车马便辚辚出了太庙,向太子府来行见母礼仪。见母一节,于平民冠礼原是简单,因其礼仪场所在家庙或族庙,受冠者只需将祭品中的干肉装入笾豆——形如豆状的竹器,提着下堂,出东墙,进入母亲的房屋拜见,献上干肉;母亲拜祭品,而后受之;冠者拜母亲,再送母亲回房;最后,母亲以成人礼回拜儿子,见母礼成。但是,对于王子嬴异人,冠礼在太庙进行,女子不入太庙,自然变通为回府见母。
车马驶入府前广场停稳,预先肃立等候在门厅外的太庙司仪一声高诵:“冠者子楚,回府见母——”青铜轺车中的嬴异人,便被一名太庙令属员以赞冠者身份扶下车来,在赞冠者导引下肃然进府。太子嬴柱则以主人身份,礼请驷车庶长、太庙令与吕不韦等,进入正厅饮茶歇息等候。
华阳夫人早已经做了精心准备,事先从甘棠园搬到了方便礼仪的第三进东厢大屋。听得府门外车马喧呼,华阳夫人已早早站在了东屋大窗下。片刻之间,一人挽着笾豆进了庭院,一身土黄色楚服,头上一顶四寸黑玉冠,身材适中面色黧黑,步履沉稳端正,除了秦人特有的细长眼睛与略显瘦削,堪称英挺厚重。“此子强于乃父,天意也!”华阳夫人一声长吁,软倒在了厚厚的地毡上。
“冠者子楚,拜谒母亲——”太庙赞冠吏一声高诵。
华阳夫人端正了一番自己的头饰玉佩,在侍女搀扶下款款跨过门槛到了廊下,对着阶下庭院中跪地低头双手捧举笾豆俎肉的嬴异人,极是优雅地躬身一拜,口中柔和念诵道:“咸加尔服,我子成人。子今敬母,母以子福。”念罢,双手从嬴异人头顶拿过笾豆,轻轻一拍嬴异人肩头,楚语柔声笑道,“子楚,苦了你也。晚间娘与你说话,兄弟姊妹也晚来见礼,晓得无?”嬴异人磕头一拜,肃然起身诵道:“承天之庆,子楚加冠。自今以降,孝悌立身。恭送母亲。”接着低头低声一句,“子楚晓得了,谢过母亲。”华阳夫人微微一笑,端正矜持地躬身回了两拜,亲切低语一句:“当心风寒,秋风凉了。”被侍女搀扶着转身进厅中去了。
“夫人侠拜,见母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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