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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仲父当国 一、兵败不杀将 吕不韦破了秦国法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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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败消息传入咸阳,秦国君臣瞠目结舌。

吕不韦奉召匆匆入宫,良久默然。嬴异人情急道:“文信侯吓蒙了吗?说话也!”吕不韦一拱手道:“臣反复揣摩,军报既来,八九无虚。此事纷繁芜杂,容臣细致梳理。我王万莫轻躁处置。”嬴异人大急拍案:“朝野议论汹汹,谈甚细致梳理。若是兵败不虚,你我何颜面对国人?”吕不韦正色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唯从容操持,大局可定也。毕竟山东无力攻我,目下秦国并无亡国之危,不需快刀之法。目下所乱者,朝议民心也,战败之责也,关外善后也。凡此等等牵涉广阔,一事处置不当,人心离散,伤及国本。唯其如此,宁慢毋快,须反复斟酌而后动也。”一声粗重的喘息,吕不韦突然伏地拜倒,“恕臣直言:目下秦国之危不在政,在王。”嬴异人大惊离座:“文信侯,有宫变谋反?!”

“我王差矣!”吕不韦连连摇头,“臣所谓危在王者,我王病体也。秦国三年薨两王。我王即位堪堪两年,储君未立,大局未定,昔年磨难之痼疾时时发作。我王乃激情任性之人,若不静心养息,但有不测,秦国大险矣!臣遇我王于艰危之时,自认与王肝胆相照。故此直言不讳,望我王再三思之!”嬴异人长吁一声哽咽了,略一思忖转身吩咐,“长史记命:与大军东出相关事体,一应由相国吕不韦统摄裁处。秦王嬴异人二年秋月。”

吕不韦肃然一躬奉命,出了王城马不停蹄赶到司马梗府邸,半个时辰后又赶赴驷车庶长府邸,再一个时辰后赶赴廷尉府,暮色时分又径直奔了纲成君蔡泽府邸。直到三更,吕不韦方才回到丞相府,又紧急召来职掌邦交事务的行人密谈有时。行人走了,吕不韦书房的灯火直亮到东方发白。

“此事非同小可!”吕不韦的第一直觉,是不能轻举妄动。

秦王书命一颁,吕不韦立即依着自己谋划好的方略行动。司马梗是老兵家,吕不韦叮嘱其立即着手仔细揣摩这次败战的全部因由,届时之评判,务使朝会大臣咸服。驷车庶长嬴贲乃王族老将,在王族在军旅皆有根基;吕不韦请老嬴贲出马,立即赶赴蓝田大营部署接应败军事宜,务使六国不敢在蒙骜残军回撤时再生战端。老廷尉铁面执法,吕不韦要他在接到翔实军报后三日之内拟出依法处置之判词,先报丞相府,此前不许公诸于朝。纲成君蔡泽民治熟悉,又善于应变,吕不韦请他星夜赶赴三川郡督导郡守,并拟出蒙骜大军战败后三川郡要不要撤郡的切实方略。给行人署的命令是:一月之内,火速查明六国合纵的经过与一应内情。几处先期急务部署妥当,吕不韦找来了西门老总事,要他尽量翔实地叙说关外月余的全部见闻。待到东方发白,两人都倒卧在书案上大起鼾声。

三日之后,正式军报与查军特使蒙武同时抵达咸阳,真相终于大白。

那日大将还都,三十六辆秦川牛驾拉的木栅刑车沉重缓慢地驶过渭水长桥。当先刑车是自囚请罪的上将军蒙骜,须发散乱衣甲皆无,背负粗大的荆条,古铜色的肩背鲜血淋漓,其状惨不忍睹。原本义愤填膺空巷而出只要唾骂败军之将的咸阳国人,忍不住地放声痛哭了。

秋风萧疏,秦国朝野沉浸在无边的寒凉之中。

十月十三日,咸阳大殿紧急朝会,专议战败罪责。

蒙骜一班大将自请布衣负荆,悉数于大殿西南角落的一片草席跪坐。举殿大臣面若寒霜,一片肃杀。秦王嬴异人进殿,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刚及王座颓然跌倒。内侍连忙来扶,被嬴异人一把推开。一阵举殿可闻的粗重喘息,嬴异人对着殿下首座的吕不韦艰难地挥了挥手,又颓然跌在坐榻之上。

“诸位臣工[1]。”吕不韦从座中起身,“我军不意败于山东,六国大相庆贺,秦人物议汹汹。今日破例朝会,旨在厘清真相,明白罪责,妥为处置,以安国人,以定大局。为明事实,上将军蒙骜当先行翔实陈述战事实情。来人,为老将军卸去荆条,并设坐席。”

“不需。”蒙骜推开了两名老内侍,负着粗大的荆条霍然起身,“败军负罪,焉敢去荆入席。”赳赳前行几步,站定在两列朝臣坐席的中间甬道,向王座昂然一拱手,“罪臣蒙骜,敢请我王许中军司马陈述战事,以明真相。”

嬴异人有气无力道:“具体事宜,丞相决断。”

吕不韦当即道:“上将军有公允之心,自当许之。”

一个同样背负荆条、布衣渗血的年轻人,从罪将坐席区站起,从大军东出说起,攻韩、攻魏、攻赵、攻齐,一路说到两次陷入埋伏的激战情势,无论是将帅谋划,还是兵力调度,都是条分缕析有凭有据。整整说了一个时辰,大殿中鸦雀无声。

“容罪臣补充两则。”蒙骜慨然接上,“其一,老夫之罪,尤其过于他人。文信侯此前曾有一信于我,言粮道过长,师老兵疲,嘱我完胜班师。蒙骜昏聩自负,置文信侯主张于不顾,终于酿成惨败!蒙骜不畏罪责,不想战场自裁以死逃法,恳请国家明正典刑,以诫后来!其二,此战无逃责之将,唯新将王翦有大功,恳请我王晋其爵位!”

言未落点,突闻罪将席一声高喊:“败军无功。王翦与诸将同罪!”

“王翦少安毋躁。”吕不韦淡淡一指年轻将军,又环视殿中道,“战事已明,余情待后再查。行人署禀报六国合纵实情。”

一个年轻持重的官员从丞相府属官坐席区域站起,向王座肃然一拱手:“行人王绾,奉命查实:我军东出攻魏之际,六国合纵便秘密开始。”年轻官员不无内疚地叙说了六国合纵的经过与内幕,末了道,“既往我军但出,必是邦交先行,着意连横,分化山东。即或六国合纵,其一举一动也在我意料之中。唯独此次东出,邦交迟滞,六国合纵我一无所知。究其根源,与其说六国隐秘,毋宁说秦国疏忽。六国积军数十万,我全无觉察,自秦崛起东出,此等事未尝闻也!”

大臣们有些惊诧了。如果说,此前大臣们只一门心思揣摩着如何处置败军之将,行人的一番陈述与评判,使人蓦然醒悟——战场之外还有庙堂失算。若是事先清楚六国大军集结动向,蒙骜大军岂能只谋划攻齐?然则如此一来,岂不是丞相吕不韦也有罪责了?秦王如何,不是也须得有一番说辞吗?如此牵涉,这战败之责如何了结?

正在忐忑疑惑,只听吕不韦又道:“敢请老庶长禀报军辎情势。”

“老夫痛心也!”驷车庶长老嬴贲从专设的坐榻上支起身子,一声叹息老泪纵横,“老夫得文信侯之命,赴蓝田大营接应败军回师,并查勘军辎实情。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我军东出年余,从蓝田大营运出的各种军辎粮草,只是历来等数大军的三成。依照谋划,三川郡原本是东出大军之后援仓储。然则,年余之间,运出的粮草辎重也只有两成。其间因由,粮道过长为其一,蒙骜自认以战养战为其二,诸方掉以轻心,谋划失当为其三。其中尤为失当者,三川郡之部署也。既以三川郡为大军后援,便不当同时在三川郡铺排沟洫工程。民力尽耗于沟洫,何来运粮之车队人马?究其竟,粮草辎重不足,而致蒙骜先攻济北;先攻济北,而致敌军有机可乘。谚云,‘战场之败,谋国之失。’诚所谓也!”

大臣们更是惊诧了。言者锋芒所指,尽是吕不韦错失,究竟何意?更令人疑惑者,几个查勘大臣还都是奉吕不韦之命行事,吕不韦能事先不知查勘论断?既然知道,公诸朝堂岂非作茧自缚?

“大势已明,敢请老国尉评判战事。”吕不韦平静地推进着程式。

“一言难尽也!”

白发苍苍的司马梗扶着竹杖站了起来,“战事之前,老夫督导三川郡。战事之间,老夫病返咸阳。战事之后,老夫奉命查核战情。月余之间,老夫查核了所有军令二百四十四道,邀集十二名老司马,于蒙骜幕府之全部山川图十三幅之上做了翔实比照。一言以蔽之,蒙骜战法大体无差,所失者唯在攻魏之后。

“就战论战,此战四失也。其一,失之敌情不明。近三十万大军陈列,一军前出三百里攻城,而不知五百里之内敌军几多,未尝闻也!其二,失之轻敌。六国联军纯以赵国飞骑佯攻王陵济北军、以魏国铁骑佯攻辎重粮草车队,全无步军配置,其诈显而易见;我军将帅竟皆不见,盲目轻敌之心,令人咋舌!其三,失之主帅一意孤行。丞相主张班师之信,老夫今日方闻,未曾落实,姑且不论。新骑将王翦曾三次强谏蒙骜,两次说敌情不明,一次指敌军有诈。身为久经战阵之主帅,蒙骜坚执不纳,其自负固执,不可思议也!其四,失之军法松弛,大将私进。蒙骜派出嬴豹一军,驰援辎重车队,原是势在必然。其后之错,是大将步步私进,终将主力大军拖入敌军伏击山谷。

“一错在王陵:复仇杀心大起,未奉将令穷追赵军,致使第一次中伏!当此之时,蒙骜亲率主力铁骑十万驰援王陵,原是无可无不可。此断之意,是说若不驰援,王陵未必会全军覆没;而若驰援,则当严明军法,严禁冒进,避免二次中伏!以实战论,联军第一次设伏兵力,显然不足以战胜我军,僵持竟日,明是二次诱敌。信陵君固然高明,然则若我军令行禁止,冲破一伏,接应回王陵之后不再冒进,何有后来大败?再错在王龁:冲破一伏之后,不待将令,便率前军主力穷追入谷,以致陷蒙骜于两难境地!凡此四失,皆以战事常理论之,而非以超凡名将求之也!即是说,四失之罪为最低罪责,无以开脱。”

“老国尉拆解极是,蒙骜服罪!”

“我等服罪!”大将们一齐向王座拜倒。

“臣等无异议!”举殿大臣异口同声。

吕不韦面如止水道:“敢请纲成君,陈明关外善后方略。”

“好。老夫说来。”

蔡泽从吕不韦下手座霍然站起,公鸭嗓嘎嘎回荡起来,“老夫于关外踏勘一月,先论目下大势。此战我军虽败,山东六国欣然一片。然六国举动,与既往合纵胜秦后大相径庭。既往胜秦,联军立即直逼函谷关,压迫我军收缩关内,此谓锁秦东出,老掉牙也。此次一战胜我,联军却未乘胜追击,既未追杀我军东撤,更未直逼函谷关,甚或连我新设三川郡也没去触动。老夫深以为奇,遂多方探察,终究明白:其一,经我军东出一年攻略,六国丢城失地,人口流散,财货粮草大减,折损之惨重,实出意料之外也。也便是说,六国目下之军力,已经经不起一战大败。其二,六国朝政腐朽,奸佞多出,相互掣肘,已是根深蒂固。此战一胜,六国统军大将无一例外地接到‘当即班师,存我实力’之紧急王书,根本不可能合力乘胜追击。如此情势,老夫谋划的善后方略是:不撤三川郡,固守三川郡,特治三川郡,使洛阳之地铁定成为我军关外根基!”

蔡泽一番话,可谓将关外大势一举廓清,朝堂顿时为之一振,大田令禁不住高声问了一句:“敢问纲成君,何谓特治三川郡?”

“特治者,充实人口,大开商市,大修沟洫,大兴百工,使三川郡成天下第一富庶之地也!若得如此,秦南有蜀郡天府,东有三川粮仓,何愁一天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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