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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欲一中国者 海纳为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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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似火,沉沉暮霭中的函谷关吹起了悠扬的晚号。

垛口喝城声长长回荡在两山之间:“落日关城,行人车马最后进出——”随着晚号声喝城声,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满载满驮,犹如一道色彩斑斓的游牧部族迁徙的大河,匆匆流出高大的石条门洞,丝毫没有断流的迹象。进入函谷关的车马人流,却是零零碎碎断断续续,还都是清一色的黑衣老秦人。这些老秦人黑着脸站在道边,茫然地看着山东商旅们汹涌出关,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试图抢道进关。即使暮色降临,老秦人们还是愣怔怔地打量着这不可思议的逃秦风景。

正在此时,一辆驷马王车激荡着尘烟从关内如飞而来,残阳下可见轺车金光闪耀,分明不是寻常官车。随着烟尘激荡,遥遥传来一声尖亮的长呼:“王车出关,且莫关城——”城头都尉一挥手连声断喝:“城门吊起!行人闪开!王车放行!”片刻之间,驷马王车冲到城下,驭手控缰缓车仰头高声:“河渠令李斯可曾出关?”城头都尉一拱手:“查验照身,李斯刚刚出关。”

驭手一抖马缰,驷马王车从人流甬道中隆隆驶出关门。

一出关门,驭手尖亮的嗓音在车马人流中荡开:“河渠令李斯,先生何在?”刚刚喊得两三声,道边一个商人在车上遥遥挥手:“方才一个黑袍子上了山,马在这里。”驭手驱车过去一看,一匹红马正拴在道边大树下,马鞍上搭着一个青布包袱。驭手跳下车,跑过来抓过包袱端详,才翻弄得两下,看见一个包袱角绣着“河渠署”三个黑字。驭手高兴得一跺脚:“没白跑!”再不问人喊话,拔腿往山上追去。

赵高正在十八九岁,非但年轻力壮,更有两样过人技能:一是驾车驯马,二是轻身奔跑。知道赵高的几个少年内侍都说,赵高是驾车比造父,腿脚过孟乌。造父是周穆王的王车驭手,驯马驾车术震古烁今;孟乌则是秦武王的两个步战大力士,一个叫孟贲,一个叫乌获,两人从不骑马,每上战场只一左一右在秦武王的驷马王车旁奔跑如飞,绝不会落下半步。若非如此两能,年轻的秦王如何能派赵高驾着驷马王车追赶李斯?此刻赵高提气发力,避开迂回山道,只从荆棘丛生的陡坡直冲山顶。片刻之间,赵高登顶,峰头犹见落日,却没有一个人影。赵高喘息了几声,便是一声尖亮的呼喊:“李斯先生,可在山上——”

“山顶何人呼我?”山腰隐隐飘来喘吁吁的喊声。

“万岁!”赵高一声欢呼,飞步冲下山来。

山腰一个小峰头上,李斯正在凝望暮霭沉沉的大河平原。他要在这空旷冷清的高山上好好想想,究竟是回楚国还是去魏国或齐国?《谏逐客书》送出去了,李斯胸中的愤激之情也过劲了。从咸阳一路东来,亲眼见到山东商旅流水般离开秦国,李斯觉得怪诞极了,沮丧极了。若不是走走看看,还在函谷关内一家秦人老店吃了一顿蒸饼,与打尖的商人们打问了一些想早早知道的事,他早已经走远了。

“先生!赵高拜见!”

李斯蓦然回头,一个黝黑健壮的年轻人一躬到底尖嗓赳赳,这才相信方才的声音不是幻觉。李斯猛然想起,秦王的近身内侍叫作赵高,心下不禁突然一跳,镇静心神一拱手高声问:“在下正是李斯,敢问足下何事相寻?”

“赵高奉秦王之命,急召先生还国!”

“可有王书?”

“事体紧急,山下王车可证。”

“可是那辆青铜车盖的驷马王车?”

“正是!”

“秦王看了李斯上书?”

“在下离开时,秦王只看了一半。秦王说,追到天边,也要追回先生!”

“不说了。”李斯突然一挥手,“走!下山。”

赵高一拱手:“先生脚力太差,我来背先生下山。”

李斯还没顾得说话,赵高已经一蹲身将他背起,稳稳地飞步下山。因背着李斯,赵高从早已被行人踩踏成形的山道奔下。山道虽迂回得远些,却比荆棘丛莽的山坡好走得多,对于赵高直是如履平地,尽管背着一个人也还是轻盈快捷,不消顿饭辰光便到了山脚下。

“先生,这是王车。”赵高擦拭着额头汗珠。

李斯下地大为赞叹:“足下真猛士也,秦王得人哉!”

赵高谦恭一笑:“秦王得先生,才是得人!”

李斯没有想到,一个被士子们看作粗鄙低下的年轻内侍,应答竟能这般得体。正要褒奖几句,赵高已经大步过去,牵来了李斯红马。赵高将马鞍上的青布包袱解下,放进王车车厢,又将红马拴在了车后,对着李斯一躬:“先生请登车。”

李斯心头一热,跨步上车。

正在此际,一个红衣商人突然冲过来,拉住李斯高声嚷嚷:“先生分明山东人士,且说说这成何体统!王车能日落出城,我等为何不行?都说秦法严明,举国一法,这是一法吗?分明两法!欺侮山东人士不是!既然已经多开了半个时辰,为何不能教我等出城完了再关城!”随着红衣商人高声大嚷,城外商人们也都纷纷聚拢过来,嚷嚷起来,非要李斯给个评判不行。李斯已经听得明白:函谷关城门都尉为了等候王车入城,没有关城,商旅人流多出关了许多;如今城门都尉见王车准备进关,重新喝城,要真正闭关。许多商旅家族一半在关内,一半在关外,自然急得嚷嚷了起来;而此前赶来执法的秦军铁骑,也是严阵以待,只待王车进城,便要拘拿这些敢于蔑视秦法的奸人。

嚷嚷之间,赵高急得火烧火燎,低声骂一句“鸟事”,扬鞭便要驱车。

“兄弟且慢。”李斯对赵高一拱手,“这是大事。稍等片刻。”

此时天色已经暮黑,商旅们已经点起了火把,汹汹之势分明是不惜与秦军铁骑对峙了。李斯已经斟酌清楚,转身对着人群挥了挥手,高声道:“在下李斯,原是秦国河渠令,楚国人士,与诸位一样,也在被逐之列。诸位见容,听我说几句公道话。”

“对!我等就是讨个公道,不怕死!”红衣商人大喊了一声。

“死在函谷关也不怕!先生说!”商旅们跟着呼喝。

李斯一圈拱手,高声道:“诸位久居秦国经商,该当知道秦法之严。函谷关守军,只是执法行令,无权夜间开关城门。百年以来,都是如此,当年连孟尝君都被挡在关外野营,我等有甚不解?诸位愤愤者,逐客令也!然则,诸位须知,怪诞之事,必不长久。在下明言,我李斯是上书非议逐客令的。秦王看了我的《谏逐客书》,令王车紧急前来,接我回秦!在下今日只说一句:旬日之内,秦国必然废除《逐客令》!诸位若信得李斯,还想在秦国经商,便在函谷关内外,住店等候几日,不要走!咸阳,还是山东商旅的第一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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