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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若行诸侯制 中国将永无南海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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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蒙武急报抵达咸阳:上将军病危岭南,请急派太医救治。

一接急报,嬴政急得一拳砸案,立即吩咐蒙毅赶赴太医署遴选出两名最好的老医家,以王室车马兼程全速送往岭南。说罢没有片刻停留,嬴政又匆匆赶到了廷尉府。李斯一听大急,一咬牙道:“臣先撇下手头事,立即赶赴岭南。”嬴政却一摆手道:“目下最不能动窝的便是廷尉,我去岭南,接回老将军;我来是会议几件可立即着手之事,我走期间可先行筹划,不能耽延时日。”李斯欲待再说,见秦王一副不容置辩神色,遂大步转身拿来一卷道:“君上所说,可是这几件事?”嬴政哗啦展开竹简,几行大字清晰扑面——

大朝会前廷尉府先行十事如左:

勘定典章

更定民号

收天下兵器

一法同度量衡

一法同车轨

一法同书文

一法同钱币

一法定户籍

一法定赋税

登录天下世族豪富,以备迁徙咸阳

“好!廷尉比我想得周全!”

“这些事,都是大体不生异议之事,臣原本正欲禀报君上着手。今君上南下,臣便会同相关各署,一月之内先立定各事法度。君上回咸阳后,立行决断,正可在五月大朝会一体颁行。如此可齐头并进,不误时日。”

“得先生运筹,大秦图新图治有望也!”

嬴政深深一躬,转身大步去了。回到王城,嬴政立即下令赵高备车南下。蒙毅见秦王声音都嘶哑了,心下不忍,力劝秦王明日清晨起行,以免夜路颠簸难眠。嬴政摇了摇手道:“老将军能舍命赶到岭南,我等后生走夜路怕甚?不早早赶去,我只怕老将军万一有差……”蒙毅分明看见了秦王眼中的隐隐泪光,一句话不说便去调集护卫马队了。

背负夕阳,嬴政的驷马王车一出咸阳便全速疾驰起来。跟随护卫的五百人马队是秦军最精锐骑士,人各两匹阴山胡马换乘,风驰电掣般跟定王车,烟尘激荡马蹄如雷,声势大得惊人。蒙毅原本要亲率三千铁骑护卫秦王南下,嬴政断然拒绝了,理由只有一句话:“王城可一月没有君王,不能一月没有主事长史。”而且,嬴政坚执只带五百人马队,理由也只是一句话:“岭南多山,人众不便。”

嬴政总是半睡半醒,眼前老晃动着王翦的身影。

蒙武的信使禀报说:上将军原本坐镇寿郢,总司各方。灵渠开通后,蒙武、任嚣、赵佗等,分别在平定百越中都遇到了障碍。最大的难点,是诸多部族首领提出,只有秦王将他们封为自治诸侯邦国,才肯臣服秦国。蒙武等不知如何应对,坚执要各部族先行取缔私兵,并将民众划入郡县官府治理,而后再议封赏。两相僵持,平定百越很难进展,除非大举用兵强力剿灭。上将军得报大急,遂将坐镇诸事悉数交付姚贾,亲率三千幕府人马乘坐数十条大船,从灵渠下了岭南。到岭南后,王翦恩威并施多方周旋,快捷利落地打了几仗,铲除了几个气焰甚嚣尘上的愚顽部族首领,终使南海情势大为扭转,各部族私兵全部编入了郡县官府,剩余大事便是安抚封赏各部族首领了。之后,王翦又立即率赵佗部进入桂林之地,后又进入象地[4]。及至象地大体平定,上将军却陡然意外地病了,连吐带泻不思饮食,常常昏迷不醒,不到半月瘦得皮包骨了。军中医士遍出奇方,只勉力保得上将军奄奄一息,根本症状始终没有起色。蒙武得赵佗急报,决意立即上书秦王,并已经亲自赶赴象地去了。

“倘若上天佑我大秦,毋使上将军去也!”

嬴政心底发出一声深深的祷告,泪水不期然涌出了眼眶。

车马昼夜兼程,一日一夜余抵达淮南进入郢寿。嬴政与匆匆来迎的姚贾会面,连洗尘代议事,前后仅仅两个时辰,便换乘大船进入云梦泽直下湘水,两日后换乘小舟从灵渠进入了岭南。初次进入南海地面,嬴政却顾不得巡视,也没有进入最近的番禺任嚣部犒军,径直带着一支百人马队,越过桂林赶赴象地去了。

旬日之后的清晨时分,挥汗如雨的嬴政终于踏进了临尘城[5]。

一迈进秦军幕府的石门,嬴政的泪水止不住地涌流出来。

不仅仅是远远飘荡的浓烈草药气息,不仅仅是匆匆进出的将士吏员们的哀伤神色。最是叩击嬴政心灵的,是幕府的惊人粗简渗透出的艰难严酷气息,是将士们的风貌变化所弥散出的那种远征边地的甘苦备尝。幕府是山石搭建的,粗糙嵯峨的石块石片墙,没有一根木头。所谓幕府,四面石墙之上用大小竹竿支撑起来的一顶牛皮大帐篷而已。几乎所有的将士都精瘦黝黑,眼眶大得吓人,颧骨高得惊人,嘴巴大得瘆人[6],几乎完全没有了老秦人的那种敦实壮硕,没有了那极富特色的细眯眼厚嘴唇的浑圆面庞。所有的将士,都没有了皮甲铁甲,没有了那神气十足的铁胄武冠,没有了那威武骄人的战靴。人人都是上身包裹一领黑布,偏开一袴,怪异不可言状;下身则着一条长短仅及踝骨的窄细布裤,赤脚行走,脚板黑硬如铁。向导说,上衣叫布衫[7],下衣叫短裤,都是秦军将士喊出来的名字。乍然看去,眼前将士再也没有了秦军锐士震慑心神的威猛剽悍,全然苦做生计的贫瘠流民,嬴政心下大为酸热……

静了静心神,嬴政大步跨进了粗简的幕府。

在枯瘦如柴昏睡不醒的王翦榻前,嬴政整整站立守候了一个时辰没说话。

幕府大帐的一切,都在嬴政眼前进行着。刚刚抵达的两名老太医反复诊脉,备细查核了王翦服用过的所有药物,又向中军司马等吏员备细询问了上将军的起居行止与诸般饮食细节。最后,老太医吩咐军务司马,取来了一条王翦曾经在发病之前食用过的那种肥鱼。老太医问:“此鱼何名?”军务司马说:“听音,当地民众叫作侯夷鱼[8]。”旁边中军司马说:“还有一个叫法,海规。”老太医问:“何人治厨?”军务司马说:“那日上将军未在幕府用饭,不是军厨。”中军司马说:“那日在下跟随上将军与一个大部族首领会盟,这鱼是那日酒宴上的主菜。上将军高兴,吃了整整一条三斤多重的大鱼,回来后一病不起。在下本欲缉拿那位族领,上将军申斥了在下,不许追查。”问话的太医是楚地吴越人,颇通水产,思忖片刻,立即剖开了鱼肚腹,取出脏腑端详片刻,与另位老太医低声参详一阵,当即转身对嬴政一拱手道:“禀报君上,上将军或可有救。”

“此鱼作祟!”蒙武猛然跳将起来。

“侯夷鱼,或曰海规。”吴越太医道,“吴越人唤作河豚,只不过南海河豚比吴越河豚肥大许多,老臣一时不敢断定。此鱼肝有大毒,人食时若未取肝,则毒入人体气血之中,始成病因。老臣方才剖鱼取肝,方认定此鱼即是河豚。”

“老太医是说,此毒可解?”嬴政急迫发问。

“此毒解之不难。只是,老将军虚耗过甚……”

“先解毒!”嬴政断然挥手。

“芦根、橄榄,立即煮汤,连服三大碗。”

“橄榄、芦根多的是。我去!”赵佗答应一声,噌地蹿了出去。

南国初夏大阳,临尘城外的山林间难得地清风徐徐。

嬴政王翦的君臣密谈之地,赵佗选定在了这片无名山林。搭一座茅亭,铺几张芦席,设两案山野果品,燃一堆艾蒿驱除蚊蝇,君臣两人都觉比狭小闷热的幕府清爽了许多。王翦病情有了起色,嬴政却丝毫未感轻松。老太医禀报说,上将军体毒虽去,然中毒期间大耗元气,遂诱发出多种操劳累积的暗疾,预后难以确保。原本,嬴政要立即亲自护送王翦北归。太医却说不可,以上将军目下虚弱,只怕舟车颠簸便会立见大险。嬴政无奈,只有等候与王翦会谈之后视情形而定了。王翦神志完全清醒了,体魄已远非往昔,目下尚不能正常行走。这段短短的山路,也是六名军士用竹竿军榻抬上来的。眼看伟岸壮勇的上将军在倏忽两年间变成了摇曳不定的风中烛,嬴政心头大是作痛。

“君上万里驰驱,亲赴南海,老臣感愧无以言说……”

“老将军,灭楚之后命你坐镇南国,政之大错也!”

“君上何出此言?”王翦苍白的面容显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壮士报国,职责所在,老臣何能外之?战国百余年,老秦人流了多少血,天下人流了多少血,老臣能为兵戈止息,克尽暮年之期,人生之大幸也!君上若是后悔,倒是轻看老臣了。”

“老将军有此壮心,政无言以对了。”

“君上,老臣身临南海年余,深感南海融入中国之艰难也!”

“老将军有话但说,若实在无力,仿效楚国盟约之法未尝不可。”嬴政当当叩着酒案,心头别有一番况味,“一路南来,眼见我军将士变形失色,嬴政不忍卒睹也!上将军素来持重衡平,今日只说如何处置?若我军不堪其力,嬴政当即下令班师北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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