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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光怪陆离的铁血儒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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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学宫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惊蛰朝会的次日夜里,统领学宫的文通君孔鲋逃亡了。

博士仆射周青臣连夜禀报了奉常胡毋敬,两人夤夜晋见皇帝。嬴政皇帝淡淡一笑:“走了也好,只要儒家不生事,去留自便。”胡毋敬、周青臣一时大为惶惑,秦政历来法行如山,皇帝更是从未特赦过一个罪犯,如何有封君爵位的大臣逃亡了,皇帝竟能淡然处之?嬴政皇帝见两人愣怔,又是淡淡一笑道:“依着秦法,在国官员擅自遁职,自然重罪。然,大政新立,孔鲋尚未进入实际职掌,其心又不在国政,走便走了。焚书也好,禁议也好,本意都在威慑,还能真杀这些文士了?”两人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出得皇城一路呵呵笑。奉常胡毋敬总领文事,对周青臣叮嘱了处置之法:不闻不问,听之任之。于是,周青臣回到博士学宫,不宣不告,没了任何动静,只与几个志在治学的博士埋头整理经典。

周青臣没有料到,博士学宫出现了逃亡风潮。

孔鲋逃亡之后的三日里,博士连续逃亡四十余名,清一色儒家博士。七十二博士,只剩下了二十余名博士了。周青臣大为惊慌,再次禀报胡毋敬,两人又再次进了皇城。这次,皇帝显然认真了一些,召来丞相李斯共同议决。

李斯思忖片刻,提出了一个方略:在焚书令之后,颁行一道广召天下治学技能之士的诏书。一则,可向天下彰显秦政弘扬文明之宗旨;二则,可使天下学人聚集国府,昌盛官学;三则,可消解博士逃亡之种种非议。胡周两人立即赞同,周青臣还特意补充道:“广召治学技能之士,又不究博士擅自逃亡罪行,儒家有可能生出的流言,会不攻自破!”

嬴政皇帝笑道:“既云广召,索性也将方士、术士一并延揽,免得此等人在民间滋事。”显然,皇帝对方士术士并无反感,带有几分戏谑。胡周两人立即赞同了。李斯有些犹豫,迟疑着没有说话。嬴政皇帝笑道:“方士、术士,未必没有管用者,然大多荒诞无疑。教他在民间行骗,不若将其召进学宫,看看他们究竟多大神通。术不应验,我大秦律法岂是白设?”李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秦政高效,次日立即颁行了《广召天下士人并方士术士诏》。

说也奇了,虽然以焚书为轴心的整肃文治令颁行,天下士人大为震动,各郡县不时传出藏书世族纷纷逃匿的消息;然召士诏书一颁,还是大见效应,半年之内,士子们络绎不绝奔赴咸阳;秋风萧瑟时节,博士学宫已经聚集了千余名各色士子。一时之间,咸阳博士学宫生机勃勃,帝国文风大盛,完全掩盖了因焚书禁议而引起的朝野震荡。

博士仆射周青臣却很清楚,此番士子鱼龙混杂,不可能担负兴盛文明之重责;唯一的效用,是消解复辟暗潮与儒家名士对帝国新政的攻讦。然在对士子们一一登录清楚之后,周青臣又一次惊讶了——千余名士子中,竟有五百余名儒家士子,二百余名方士术士,三百余名占候、占气、占星与堪舆之士!其余诸如兵家、墨家、道家、法家、名家、农家、水家、工家、医家等政学派与实用学派,却只有百人上下。周青臣大觉蹊跷,反复勘验,仍然如此。数量最大的士子们,都自称儒家弟子,所习经典大体都是诗、书六艺,师从传承也都路径清楚,你能说他不是儒家士子?方士术士,则更是怪异,各个透着几分神秘,人人宣称自家有特异之能;一见周青臣,纷纷自请为皇帝祛除暗疾,为帝国禳福祈灾。占候、占气、占星、堪舆之士,则人人都说天机不可预泄,再问皆是望天不语。

周青臣大觉不是路数,当即禀报奉常,并上书皇帝,详细禀报了种种情形。上书末了,周青臣忧心忡忡道:“博士学宫本文明之地,近日已是怪力乱神充斥也!臣请:为博士学宫建立选士法度。若见人便纳,学宫必败也。”

未过三日,胡毋敬带来了一个“校士”大臣,博士学宫顿时乱了。

这位校士大臣,是御史大夫府的御史丞,冯劫的副手。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总司帝国百官之查核考校,职责重大,权力显赫。一入鱼龙混杂的博士学宫,御史丞之纠察威力,立即大显功效,旬日之内,立杀方士术士三十余人,博士学宫顿时人人惊骇。

在博士学宫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有两个人物开始了秘密谋划。

这两人都是博士,一名卢生,一名侯生。两个人物不大,效用非同小可,直接引发了一场千古铁血大案,堪称飓风起于青之末。故此,对这两个人物,得从头说起。

卢生,故齐国人,博士学宫儒学博士。侯生,故韩国人,也是博士学宫之儒学博士。只是,开始时卢生的名头更大一些。实际上,卢生是在博士学宫挂了一个儒家博士名头的方士,终日只神秘地忙碌着谁也不清楚的事情,与博士学宫治学全然无关。卢生任博士大约半年之后,侯生奉博士仆射周青臣之命,做了卢生的辅学,也就是后世说的助手。侯生问,卢生治何学问,如何需要辅学?周青臣皱着眉头说,莫问莫问,上命差遣。直到三年前,卢生知会侯生,说要在天下查勘民情风习,以对皇帝提出对策。侯生以为,必是安邦秘密使命,大为奋然,欣欣然追随而去。在那次历时年余的名山大川游历中,侯生知道了卢生的真实身份与真实使命,惊愕得好长时日回不过神来。

那是在游历到故齐国的芝罘岛时,侯生实在不堪无所事事的闲逛,愤愤然要回咸阳,卢生才对他说出秘密的。卢生说,他是齐国方士,是与另一个老方士徐福一起被秘密召入皇城的长生特使。徐福留在皇城守护皇帝,他所以进了博士学宫,是要物色求仙人才。侯生毕竟有些正道治学根基,笃信儒家不涉怪力乱神之信条,遂指斥卢生盗名欺世,给儒家头上栽赃。卢生不慌不忙,大说了一番秘密使命的好处,末了道:“只要足下忠实追随老夫做事,至少三两年后,老夫可举荐足下做个太史令不是难事。”侯生心头怦然大动,顿时红着脸不说话了。

卢生见侯生入辙,破例讲述了两则惊人之举。一则,朝野流传的那句“亡秦者胡也”的预言刻石,是他的手笔。二则,他对皇帝讲述了“真人密居密行,可长生不死”之道,皇帝便修筑了复道甬道,将所有的宫室车道都遮绝连接起来。侯生大为惊讶,连问了一大串为何。卢生一律笑而不答,只一句话了事:“你只知道可也,无须多问。”

“你道方士虚妄,足下自忖,可能如此改变皇帝?”卢生一笑。

“不能……”终究,侯生没话可说。

卢生又说了一件事。一日,他随皇帝从高高复道前往梁山宫,在山腰看见山下大道上的丞相仪仗车马气势威赫,皇帝皱着眉头说了句:“丞相骑从如此之盛,暴殄天物也。”没过多久,皇帝又见丞相车骑,却少了许多。皇帝大怒,说分明是身边人泄露了朕话,下令一一拷问侍从。最终无人承认,皇帝便将那日身旁的人都杀了。卢生说,幸亏那日他不在皇帝身边,否则岂能有得今日?

“你道效力皇帝,不觉胆寒吗?”

“寒……”侯生记得,当时确实打了个冷战。

游历到会稽郡时,卢生吩咐侯生在震泽(今太湖)东岸的一座山庄等候,他要去做一件私事。一去月余,卢生回来后风尘仆仆疲惫至极,大睡了好几日才缓过神来。究竟何事?卢生虽始终没有吐露一个字,然其举止神色却呈现出一种难以按捺的兴奋。侯生疑虑了许多时日。后来,回程路过侯生故里,卢生颇为神秘地一次给了侯生百金,说是此次完成使命,皇帝赏赐,好生安置家人。侯生原本寻常人家,得此重金大为惊喜,对卢生的种种疑虑烟消云散,觉得这个神秘方士定是个通天人物。从那一次开始,侯生成了卢生的忠实追随者。

御史丞勘验方士,在博士学宫引起了极大恐慌。

数百名新进儒生中弥漫着惊恐不安,纷纷流传国府独独刁难儒家的秘密流言,日夜都在三五成群地议论,如何在勘验儒生之前逃生。第三日深夜子时,卢生轻步走进了侯生庭院,径入寝室,将沉睡的侯生拉了起来。侯生万分惊讶,看着这个突兀站在榻前的熟悉身影,无论如何不明白:卢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如何能不惊动一个仆人,竟能如此准确地摸到自己榻前?然一切都来不及细问,侯生跟着卢生走了。垂帘辎车一阵曲曲折折,来到了一座极其隐秘的庄院。卢生淡淡说了一句,此乃老夫特异密居,神仙也找不到。在一座四面石壁的地下密室里,侯生看到了种种生平未尝一见的稀奇古怪物事。种种石工刀具,种种颜色怪石,种种颜色草药,种种式样鼎炉,叫不上名字的种种丹砂粉末,等等,如山堆积。侯生又一次大为惊讶,语不成声。

“今日正事,足下切勿分神。”卢生正色一句,拿来两罐凉茶。

一张坐案,两人对面坐定。卢生良久没有说话。侯生不明就里,又大觉不适,焦急催促卢生快说。卢生长吁一声,突兀开口道:“足下身为儒家博士,宁不为儒家存亡忧心乎!”侯生惊道:“儒家有存亡危机,与足下何干?何须危言耸听也!”卢生一声冷笑:“方士术士,尚且惨遭横祸,儒家岂能没有更大灾劫?”侯生道:“儒家正经学派,有教化之能。”卢生冷冷道:“足下何其童稚也。老夫最清楚,在皇帝眼里,方士尚且有用,儒家狗屎不如。”侯生道:“如此,皇帝为何杀方士术士?”卢生道:“此,正是大险所在也。为根除复辟,先根除种种呼应。这是打国事仗——剪除羽翼,孤其轴心。先拿方士开刀,教天下明白:复辟贵族与方士术士一样,皆为妖邪虚妄之士。方士之后,定是儒家。足下不信?”侯生惶惑道:“兄台如此明白,何不事先警示方士同门?再说,兄台既非儒家,何以如此关照儒家?”

“老夫,不是真方士。方士,不是老夫同门。”

“啊!兄台何许人也……”

“好。老夫今日给你真身。”

“真身?”侯生心头猛然一个激灵,如遇妖邪。

“老夫,本名鲁定文,鲁国宫室后裔……”

“啊!周、周、周公之后?”侯生又一次瞠目结舌。

卢生平静地说:“我少时丧母,孤身求学,历尽艰辛。多年之后,我又孤身远游,在齐国海边,遇到了一位老方士。由此,我看到了踏进各国殿堂之机密路径。我修习了方士之学,学得很是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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